她大松一口氣,整個人差點垮下來,又因過度的膽戰而想吐。
桑榆的膽小表心理過程,賀祺遠自是無法了解,不過他看她舉步又停步,想走又回頭的動作,大概可以猜出三分。
他還知道,留住她最好的方法就是──趕走她。
「晚安。」
他向她作最後一次道別,然後準備關上房門。
當門即要關閉,她沖過來,以身子擋住門縫。
「別!」
他故作驚訝,再緩緩開口。
「外面安全的很,一切詭異氣氛,都是我賀棋遠故意營造的。沒錯,是我在捉弄你,現在我鄭重向你道歉,你不必害怕了,盡可放大膽量,走回你的房間。」
他一邊寬宏大量說話,一邊試著推開她擋在門縫的手。
他真的要拋下她……桑榆胸中吶喊,把她丟給旅舍內不知名的孤魂野鬼!她再一次恐懼萬分回頭望去,繼而花容失色不顧一切擠進門。
他忍住差點爆發出來的狂笑,他決定以非常溫文儒雅的語氣氣她。
「唉啊!我太看低自己了,比起那些獐頭鼠目、青面獠牙的惡鬼兄弟,我一定好看太多了。」
她明白他故意氣她,她也氣得牙癢癢的。可是話說回來,此刻若有個人相伴,總比和疑心所生的暗鬼在一起好的太多。于是桑榆咬住嘴,滿月復委屈在心頭,而賀祺遠依然一副氣死人的捉弄表情。
她忍氣吞聲的呼吸一起一落,賀祺遠心知,她還是頑固得不肯臣服于他雄性的保護圈內,所以,他決定再逼她一次。
「哇!我知道了,你要我離開。」他一拍額頭,恍然大悟的樣子。「我怎麼這麼傻,像你這麼神聖不可侵犯,又獨立心強大的女人,我怎麼敢奢望留下來保護你呢?我應該速速離開你的視線,再把那些惡鬼留給你去對付。」
「賀祺遠!」她高聲尖叫堵住他的嘴。
他豈肯輕易罷休,語氣變本加利。
「對……我馬上走,你怎麼可能害怕?那些怪東西有何可怕?你怕的是我才對,對不起,我馬上走……」
他即刻朝門口走去。
「賀祺遠……」
他听見她又叫他一次,聲音虛弱許多。
于是,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她已被嚇得快哭出來。
「當然,如果你害怕……」
「我怕……」她羞慚得低下頭。
他笑起來。
第一次他戰勝地的防衛,以最原始的男女差異。
這一晚,他們雖沒有相擁而睡,但是賀祺遠已經相當滿足了。
以床位為中心點,桑榆側睡在左邊,賀祺速則四平八穩躺成大字型,睡在右邊。
臨睡前,賀祺遠有些埋怨。古代的梁祝,也只不過隔杯水相睡入眠,他們卻隔座如山大的床鋪在中間,而他這些怨言,皆被桑榆的死眉瞪眼一掃而空。
至少她有一點點相信他了。
他就擁著這一點點安慰,快樂入眠。
桑榆一夜無夢到天明,賀祺遠起碼夢見八次以上──桑榆的樣子。
一大早,賀祺遠被開門聲驚醒,張開眼,正看見桑榆打開門想溜出去,他猛然跳起。
「怎麼,把我利用完了就想甩掉?」他嘴里不饒人。
「難不成你的假期要用來監視我的行動?」
她叉腰怒視他。
「當然不是……」他有點心虛。
他望向桑榆,以目光向她道早安。早晨的桑榆又不一樣了,全身帶著明亮的光澤。
早晨的她,有明亮的眼楮,明亮的彎眉,明亮的嘴唇,明亮的凹凸曲線,她簡直就是一幅純白底色的明亮圖畫。
甚至一大早,她的生氣也變得可愛。
「那就對了,我不必將每次行動都向你報告吧!」她的怒火更盛。
「當然……」他想不出理由反駁她。
她優雅地轉身離開,把他丟下。
「你去哪里?」他沖口而出。
她更優雅地轉回頭,瞪他一眼!
他訕訕一笑。才說過不用向他報告,怎麼老毛病又犯了?
「洗臉刷牙行了吧!」她忍氣說。
他只能無奈地點頭。
等桑榆回到房間,她用力鎖上門。此舉是為了預防賀棋遠神不知鬼不覺再出現。她將門口堵了兩把椅子才安心。
她匆匆梳洗完畢,換下前一天的衣服。
在換衣服的同時,桑榆不忘提高警覺一番,怕的是,這次賀祺遠不知采取什麼詭計偷窺她……不到五分鐘的光景,她已經判若兩人。
她將長發東成高高的馬尾,她深信,只要她用力一甩,隨時可以打昏後面跟蹤的人。
她選擇一套白底小碎花的洋裝打扮,並在腰間束上同色系的皮帶,腳上蹬的是一雙秀氣的米色涼鞋。
她攬鏡一看,認為這樣子見老師,該是最端裝不過的了。
老師……她默默念著老師。
一下子她的心跳加快許多,指指一算,她和老師分別也有十年的光景。
十年……十年前的她,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十年後的她呢?是否已是歷盡滄桑的小熬人了。
她臉上呈現興奮的暈紅,無論她的容貌變得如何,她相信一定比十年前的她美多了,至少她身後,總有一只黏皮糖死跟著。
每一年,她會寄一張賀年卡給老師,不多不少就一張,這一張代表她和老師未斷音訊。
每一年,老師也會寄一張賀年卡回地,以他勁中帶柔的字跡飛舞︰別來無恙。
寄來的字簡單,令她感動又充滿幻想。
她想老師必是如隱士般,在山林隱逸獨居,閑來披風賞月、吹彈高歌,心境恬靜、寄情詩酒,生活悠游自得、塵襟盡滌……想到此處,桑榆更羞慚于長年奔碌于名利間的追逐。
如果她做不及老師的萬分之一,至少要寫下老師的一萬分之情感。
師母……她永遠不會忘記老師悲痛的請求,請她為他和他最愛的女人寫下故事,現在她寫作的技巧純熟了,經驗也夠了,該可以劃下她青澀歲月的句點。
青澀歲月的句點,這是一個可笑的念頭,卻系住桑榆十年之久。
她認為,那份青澀戀曲不告而終,讓她耿耿于懷不能自在,所以她眼底看不下另一個男人,同時也少了一個讓她成長的告別式。
這次,她為了完成青澀歲月的告別式而來,然後認真的追求新生活。
因為,她為了老師才寫作;因為,她為了寫老師的故事才開始振作;因為,她為了老師,才肯被電視台污濁的空氣折磨。
這一切的一切,都為了老師……而現在,她終于可以見到老師了。
她緊緊握住手上的紙條,表情激動又期待。
老師變了嗎?
他的雙鬢一定多了些白發,他的額上必多了歲月的痕跡。可是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師依舊是當年氣宇不凡的好老師……賀祺遠和老師,儼然是兩種典型的人。
她搖搖頭,發尾隨之晃動一下,她笑自己忽然想起賀祺遠,在這麼清心寡欲的時刻,居然還能想起那個超級大壞蛋。
或者,他的出現就是對比老師的聖潔。
她面對鏡子做最後一次回顧,然後用力吸一口氣,勇敢朝她的目標前進。
另一邊,賀祺遠早已準備就緒,等在旅舍門口。
他不住地看表,陽光不住地灑落他的頭上、肩上,汗水也不住地從身上滴落下來,他抬頭望天,七月的太陽公然向他的耐心挑戰!
經過一晚後,賀祺遠的汗水好不容易才微干,現在站在太陽底下不到一分鐘,就前功盡棄,全身再度沉浸在汗水里。
「要命的夏日!」他遮眼對太陽大聲叫罵。
回答他的,是太陽先生微微晃了晃,放出更熾更烈的熱力燒痛他。
賀祺遠口干欲裂等待著,而桑榆卻遲遲不出現。
在賀棋遠出門前,還非常小人的試了一下桑榆的門把,她果然鎖住了。他大感失望,原以為沖破的防線,又豎起高聳的圍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