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棄了,接著目光移向她梳得緊緊的發髻。
這是貝道行取笑的東西?她以為道是代表成熟嚴肅的標志。
于是她放下發髻,讓黑發散落在肩上,看著滿頭光亮的雲鬟霧鬢,她深深引以自豪的寶貝。
但是無意間,她從鏡中發現了許多分叉和枯黃的發尾,她抓著頭發,懷疑地看著它們,好像它們不可能出現在她發間。
怎麼能讓這些害群之「發」欺侮她的寶貝?
她急得尋找剪刀,想把它們剪掉。
怨秋憤然舉起剪刀,幻想成自己是為民除害的大英雌,只要一刀下去,這些亂臣賊子就會消失不見了。
就在她要動手把這些亂短剪斷時,突然她的手被打了一下。
剪刀花了出去!
「你干什麼!」他用力抓緊她的手。
是貝道行,背道行……她才想起這名字的可笑處,她又笑起來。
他憤怒盯著她,這女人想做什麼?光天化日下舉刀自盡嗎?他的心微微發抖。而且這個女人哭哭笑笑的,到底心理出了什麼事?
她順著他的眼光看到地上的剪刀,又從他畏懼的眼神找到他的懷疑,她停住笑,張大眼楮無法置信。
「你以為……」
「我以為你太無聊了。」他低吼著。
她用力抽回手。
「難道我連顧影自憐的自由都沒有。」
「但是你沒有自殺的自由。」
「自殺……」
她想著這個字眼,半晌,忽然她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擠了出來,笑得倒在沙發上直喘氣。
「自殺,我怎麼會哈……」
她笑得快要受不了,他卻依舊沉著臉。
「你有過經驗,不是嗎?」
像一枚炸彈轟下,她停住了笑,懷疑的看他,四周彌漫肅靜的氣氛。
「我調查了你的資料,你有三次吃多安眠藥被送到醫院的病歷。」他鎮定的說。
「你去找過葉玉鈴了,對不對?」
「李老師告訴我的。」
她的日光發射怒火,緊緊抓住拳頭,想壓住反胃的感覺。
「我就知道是她,她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壞女人,她一直等著看我鬧笑話……」
她咬牙切齒說道,同時耐不住地顫動得厲害。
「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周怨秋,你仔細想想:」他抓住她的肩膀低吼。
「你怎麼知道?」她尖叫。
「因為我逼她,她不說,是李老師告訴我的。」
她驚慌睜大眼楮啞然了!
一陣沉默,她的雙肩微顫,低垂粉頸,面如蠟紙般黯淡無光。
他靜靜看著她。
這個發瘋的女人。
可是……
他聞到從她身上飄來的清香
他悲憐地轉眼注視她。
她蒼白的小臉如殘花飄零;長發如瀑布流水緩緩頌肩︰一雙清澈分明的黑眸,翦翦隨波逐流,她完全不像個瘋女人!
她垂眼思索,襯著黑發顯得臉更為白晰,她的胸部豐滿圓實、起伏不定,一起一伏間竟然令他心跳加快。
她輕微抬頭看他,他見到的竟是如此懾人的哀怨,她美目散發淡淡的迷蒙,體態嬌弱,如出水芙蓉,更似搖曳在風中的小草,他驀然驚覺她的美麗!
她輕顫著嬌紅欲滴的唇瓣,緩緩開口。
「我的心好亂。」
他胸口如萬馬奔騰,呼吸跟著急促,他強迫按捺被她弄亂的心神。
「告訴我,你發生了什麼事?」
她幽怨一笑,又惹起他的心跳,怎麼回事……「以前,我常常失眠,所以有服安眠藥的習慣,哪曉得後來要倚靠它才能入睡,結果越吃越多,一不小心就吃過頭了。」
「那是很危險的!」他驚叫。
「我也知道啊,後來醫師嚴厲阻止我繼續吃,我就戒了。」
「真的戒了?」
「嗯,我算是有恆心的人。」她驕傲地說。
「多久以前的事?」
她側頭算計了一下。
「一個月前吧。」
※※※
他明白了。
原來她的焦慮不安不是因她的心理病,而是禁藥後的身體反應。
她之所以會情緒不穩,腦神經衰弱,容易歇斯底里,都是戒藥後的後遺癥,實際上她健康得有如其他人,只是精神上還未得到適切的調適。
可是,還有一點
「性冷感呢?」他沖出口。
她匆忙抬頭看他,他立刻擺出道貌岸然的樣子。
「不知道,那是我男朋友對我的批評。」她黯然垂下頭。
原來如此!
這是對方的氣話,她也相信了。
重點是,她的焦慮。
現代人不了解自己的生理變化,自然而然喜歡銬上耳熟能詳的流行話,性冷感似乎對女人是一種保護。
如果信了,久而久之,假病變真病,又不尋求解決之道,這種病便真的產生了。
許多女人一輩子得不到一次高潮,就歸咎于病的產生,終身銬上性冷惑的帽子。
得不到高潮不代表不想,外在因素甚多,不能以偏概全,而性冷感則是完全的不需要,甚至厭惡,這兩者的差別很大的。
他根本不相信她會性冷感,只是被這個流行坊間的笑談迷惑了。
「你喜歡你所學的?」貝道行換一種問話方式。
「那是學問。」
「對生活一點影響都沒有?」
「如果你是個婦產科醫生,你會把你老婆當成手術台待產的孕婦嗎?」
她瞪他一眼。
「他的老婆也許有一天也會走上他的手術台,你不能全然否定生活上的聯想。」
他知道把話題扯遠了,不過這是解開她心靡的一次機會。
「那只可能是生活上的一點插曲。」她還在掙扎。
「卻可能鑄下大禍。」
他們停止對話,她以一種高深莫測的懷疑眼光盯著貝道行。
貝道行心知,她對他的話已經產生懷疑。
「你現在是什麼身分?貝道行或心理探測員?」
他想了一下。
「貝道行想了解周怨秋的心理。」
這回答完美無瑕,貝道行的身分就是心理研究員,但是貝道行長得並不像死板板的學者專家,她必須承認在她最無助之時,他的確有一副令人相信的慈眉善目。
她坐下來,他輕悄移到她身邊坐下,不願打擾她的思想,他猜現在一定有許多事值得她回憶了。
「你不覺得中國人談性冷感很可笑?」
他們的話題逐漸展開。
「中國人只能談性自卑嗎?」他反問。
「什麼意思?」
「男人可以高談闊論陽矮、性無能、腎衰,女人只能談懷孕生子,這不是長久以來女性的性自卑所引起的?洋派的社會風氣,最先揭開的是中國女人的問題,很可笑!」
「更可笑的是,我和一個陌生男人大談性問題。」
「和女人談不出性問題的,因為怨恨的箭頭全指向男人。」
「這和我有關嗎?我又還沒結婚。」
她意指沒有性關系,結婚似乎代表性關系的開始,定律?
「和你的心理有關,現在我才覺得你非常固執己見。」
怨秋揚起眉看他,貝道行一臉自信的樣子。
「‘性’絕對不是書本上的文字,那不過是前人的經驗談,重要的是你的感覺,書本不過矯正你往理想的方向走去,但是這個理想也會因人而異,你只能告訴學生正確的生理變化,卻不能左右她們的思想,而且你的思想不一定是正確的。」
「你好像比我還懂?」
「我不過活得比你快樂而已。」
他凝眸帶笑望她。
他又刺中她的要害了,的確,她不太快樂。
「我的大學畢業論文寫的就是關于性冷感。」她終于說出口。
「你成功了?」
「實驗成功了。」
換他揚起眉看她。
這是她心里最深的傷痛……
「我和幾個外國學生合作,我們實驗一個性冷感癥的女人,給她灌了點酒,請來幾個午夜牛郎,用盡鎊種理論上最具挑逗的方法吸引她,一再失敗,她一直沒有反應。三天後,我的一個好友看得忍受不住,上台跟著其他男人搞起來了,結果那位性冷感女人居然有了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