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看待會兒還是我送您回去,免得半途又踫到壞人。」呂文繡把話岔開,不想再談惱人的工作問題。她找工作依舊四處踫壁,再回頭租這房子時,孫大娘怕她又突然退租,要求她一次預付半年份租金,手頭上銀兩所剩無幾,若工作再沒著落,只怕就要喝西北風了。
「姐姐一個人就不怕踫到壞人嗎?」
「我這條賤命,踫上就踫上吧。但小姐不同,小姐是富貴命,出不得差錯。再說我還有點武藝防身,也不怕踫到壞人。」呂文繡並非怨天尤人,而是——認命。
「姐姐,生命沒有貴賤之分,一律平等,都是無價的呀。」這次莊蝶兒倒說了句成熟的話,可見她只是天真,而非無知。
「謝謝小姐安慰,我送您回府吧,這里太簡陋,怕怠慢了小姐。」讓嬌滴滴的大小姐窩在這破舊矮房,呂文繡直覺過意不去,頻頻催她離開。可不是她不懂禮數,相反的,則是太過拘禮,小廟供不起大菩薩呀。
「阿繡姐,你干嘛一直趕人家回去嘛!」莊蝶兒又噘起嘴兒撒嬌。
「我……我是怕府上的人擔憂。」
莊蝶兒望望天色,似乎也不早了,自己答應過小柳,晚膳前趕回去,看來不走也是不成。
臨走前,莊蝶兒靈機一動!之前小混混要向她勒索錢財,她全身上下模不出一錠銀子,此時卻猛然想起,自己衣襟內頸項上,戴著一條貴重的長命金鎖片鏈子。其實她也沒十足把握能說服頑固的大哥,先留下這金鎖鏈,或許可以幫阿繡姐應應急。
因此,她趁呂文繡轉身不注意時,迅速解下鏈子,將它塞人床上的枕頭底下。
※※※
棒天,晨曦微露,東方天際剛顯魚肚白,呂文繡就神色匆忙來到莊府大門外。
早上起床整理被枕時,赫然發現枕下壓著一條好幾兩重的金鎖片鏈子,她知道
是昨天莊蝶兒偷偷留下的。感動的淚水霎時迷蒙了視線,她深深感激莊蝶兒的情義,但無功不受祿,人窮志不窮的呂文繡,當即決定奉還。
她將金鎖鏈用手絹包好,立即趕往莊府;此刻佇立在氣派壯觀的紅杉大門前,正欲扣動金色門環時,雙扇門扉卻突然敞開,呂文繡伸出去的手差點觸模到一副寬闊健壯胸膛。尷尬地縮回懸在空中的素手,呂文繡抬眼望去,想看看是哪位守門的家丁,說不定是莊興,或者是其他她也識得的僕人。
當呂文繡的水汪汪靈眸乍然迎上一雙炯亮如星的眼神時,楞了好半晌。這個高大英挺、器宇軒昂,卻神情冷峻的男人是誰?看他衣著講究及自然流露的威儀,絕非莊府下人,他……他是什麼人?
冰雪聰明的呂文繡沒納悶多久,立即明白眼前這位卓爾不群的男人來歷,他定是莊府掌握大權、高高在上的大少爺莊嚴。
當意識到他高貴的身分後,呂文繡自卑的心態油然而生,她怯怯地退後一步,斂眉垂首致歉︰「對不起。」
莊嚴有早起練功的習慣,在「精武堂」練完功後,他接著會到城外郊道跑馬,伙意馳騁一番。適才他交代馬僮到馬廄牽馬後,即準備先行步出屋外等待。
當他啟開紅杉大門,無預警地撞進一對靈動卻閃著訝然的深幽眼瞳時,他的心竟莫名地一陣悸動,好似風平浪靜的大海,突然掀起巨浪狂濤,久久無法平復。還不及細覽她精致的五官線條,佳人卻已螓首深垂,像明珠般璀璨的雙眸直瞧著石階地面,不再抬頭讓他捕捉眼里令人眩惑的風采。
「姑娘有什麼事麼?」幾乎可以感受到她內心的不安,莊嚴不自覺放柔聲調,生怕自己一貫的嚴肅嚇著了她。
「我……我來找人的。」美麗的頭顱依舊低垂,呂文繡一逕盯著地面回答。
莊嚴打量她的衣著,已是洗得泛白,甚且還有幾處補釘,這女子竟是個貧家女。這麼說來,她應是來找府內的僕婦吧?
「姑娘想找誰?」
「我、我……」呂文繡突然想起,自己穿得如此寒傖,若說是來找三小姐,只怕這位莊府大少爺會心生不悅吧?因而期期艾艾說不出口。
「怎麼了?為什麼不說呢?」莊嚴以一種自己都覺不可思議的溫柔語調,耐心地詢問。
「我……是來還東西的。」呂文繡決定改個說法。
「姑娘,你是在跟我說話,還是跟——地板說話?」她一直不肯抬頭,令莊嚴稍稍不滿,難道地板比他好看?
「我……」呂文繡僵住,卻立即醒悟自己不禮貌的舉止,勉強抬頭注視對方,如春花般的麗容已染上大片嫣紅。「對下起,這是貴府三小姐遺失的金鎖鏈,請公子轉交給她,好嗎?」
她的聲音輕柔悅耳,宛若天籟般教人沉醉,加上清麗月兌俗的臉龐、穠縴合度的身段、不食煙火的氣質,深深吸引住莊嚴的目光,他一時竟看得如痴如醉、意亂情迷。
「公子……」在他犀利的眼神逼視下,呂文繡心慌意亂,手腳沒個安排處。
「喔!」莊嚴這才回過神來,驚異于自己的失態。「姑娘剛說什麼?」他竟失常到沒听清楚她適才說的話,夠懊惱的!
他一向以冷靜沉著自傲,此刻竟然失態如斯,自己都覺好沒來由。
「這是貴府三小姐遺失的金鎖鏈,請公子轉交給她。」呂文繡只得再重復一次。
「她的金鎖鏈?她的鏈子為什麼會遺落在外頭?」莊嚴疑雲頓起。
「這……」呂文繡不知如何接口,如果莊大少知道妹妹與她這種卑微的人論交,一定會暴跳如雷吧?「我……我也不知道,不過金鎖片上刻有三小姐芳名,我在大街上撿到,特地替她送回來。」不得已,她又撒了個善意的謊。
「你在大街上撿到?」莊嚴狐疑地審視她。
看她衣著寒傖,經濟似極拮據,竟能拾金不昧,可真難得呀!但事實真相果真如此嗎?看她神色惴惴不安,分明是不善于說謊之人,她坦然無邪的眼楮,蒙上一層羞慚愧色,早泄漏了玄機。
「是的,麻煩您了。」見他遲遲不肯伸手來接,呂文繡只好彎身,將手絹包裹的金鎖鏈置于石階上,微一頷首,翩然轉身離去。
「姑娘……」莊嚴錯愕丁下,正待上前攔阻……
「大少爺,馬匹牽來了。」門內馬僮這時牽來一匹紅褐色高壯駿馬。
「哦,莊元,你等等。姑娘……」莊嚴轉身囑咐馬僮後,再問頭,眼前竟已失去伊人蹤影,她腳程之快令莊嚴詫異不已。
癌身拾起石階上的小手絹,那是條粉藍襯底的白碎花手絹,質料普通但洗得乾乾淨淨,散發出一縷丹桂香氣。打開手絹,里面包著一條長命金鎖片鏈子,的確是莊蝶兒的金飾,莊嚴一眼認出是她及笄之年自己送給她的禮物。
望著空蕩蕩的巷道,美人芳蹤已杏,莊嚴滿月復疑雲也滿心悵然。她究竟是誰?自己還能再見到她嗎?一想起兩人或許再無相見之期,莊嚴心中突然有了一股深沉的失落感。他更不解乍見面時,心頭那抹細微的騷動代表著什麼,他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情緒起伏呀。
「莊元,今天不跑馬了,去『彩蝶樓』請三小姐到前院花廳來一趟。」莊嚴回身往府內走,拋下這句話給侍立一旁的馬僮。
呂文繡作夢也沒想到,莊蝶兒昨天竟是瞞著家人外出的,這下可替她捅了個大麻煩嘍!不過也不能怪她,誰知道會這麼湊巧,偏偏就踫上不該踫上的大少爺呢。這也是正月十五貼門神——遲了半個月,沒法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