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醉了一夜,慢慢睜開眼,斑駁的天花板映入眼簾,頭有點痛,柳浪習慣了這樣的模式,回想不起怎麼結束昨夜,也回想不起這里是什麼地方,反正這也沒有什麼差別,每每駐唱樂團在PuBLive激情演出後,身為PuB主人,他總是冷冷的俯視瘋狂的安可情形,瘋狂的歌迷在瘋狂的噴啤酒。
然後,選一個不需要太費力氣的女人,這樣的日子他過了五年多,沒什麼不好,沒有牽掛,也不會被愛威脅。
他緩緩坐起來,身邊的女人妝殘了、衣服褪了,睡得安穩。
那不知已多久沒修剪的長發參差不齊,劉海遮住他三分之二的五官,使他看起來神秘、頹廢,又帶著無限的憂郁。他的一頭長發烏黑亮麗,比女人還好看,而他行動輕盈、語調佣懶,樂壇給他取了個鬼魅的稱號,最簡單的稱呼方式是吉他鬼手。
但這個曾經叱吒樂壇,掀起一陣旋風的鬼手,已經多年未曾執起那把武器了。
套上有好幾道破痕的蛇紋皮褲,順勢站起來,柳浪赤果的上半身結實健美,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寬厚胸肌不知曾令多少女人意亂情迷。
在散亂的屋子里找不到T恤,他就這麼果著古銅色的上半身走出去。
下了樓,柳浪點燃一根煙,抬起頭,眯眼看著眼前這棟房子,原來是廉價賓館。
他佇立在街頭,風刮得煙頭發紅,天亮時分半果著身子走在台北街頭,如此驚世駭俗的事,他顯得無畏無懼。
昨天沒有參加小真的告別式,刻意不與那個男人踫面,柳浪獨自一人走在灰蒙蒙的街頭,這五年多以來,如夢一般渾渾噩噩、不真切的日子,看來不會結束。
竹東靜苑公墓,黑澤野很早就到了。
這里風很清、雲很淡、陽光特別澄淨,是小真長眠的地方。
罷認識她的時候,她才六歲,成為他們兩男一女重金屬樂團「流浪的天使」年紀最小的樂迷,但他們才發行三張專輯,主唱Doll面對感情與倫理的煎熬,選擇了自殺,至今躺在精神科病房,曾經驚艷全球樂壇的「流浪的天使」人間蒸發,成了一個不解的謎。
從一出生就患有血癌的小真最後終于不敵病魔,終年十一歲。
黑澤野佇立在她微笑有如和煦陽光的黑白照前,心痛不已。小真與「流浪的天使」是以革命的方式並存的,但樂團消失了五年,小真也走了……
雖然在樂團消失後,黑澤野便回到日本找了一位被譽為有現代音樂神童的天才鋼琴手共組了兩人搖賓團體,早已是近五年來日本每年納稅藝人排行榜的第一名,他還是難以忘懷從前,「流浪的天使」不只是樂團,還是他的情感啊!
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持田琉璃子蹲下來,觸模著花草,淡淡的說︰「這對小真來說,算是解月兌吧!」
「是啊,總比待在精神科病房封閉自己五年多的Doll來得幸福,我的新娘子Doll原本不是那樣子要死不活的!」黑澤野心痛,把Doll的昏迷不醒和小真的死聯想在一起,慘然的說︰「如果她可以不牽扯與自己的養兄相戀的糾葛……我們會很相愛,我們在日本京都多麼開心,都訂婚了,你還記得嗎?」
看著自己的青梅竹馬,同時也是她最愛的男子為了別的女人心痛,持田琉璃子擁他入懷,跟他一起流淚,安慰道︰「我都知道,你那時還跟Doll說,嫁給你最重要的不是跟婆婆怎麼相處,而是一定要通過我這一關,我是你最重要的知己。」
但是,誰又知道她是如何愛著黑澤野?持田琉璃子的愛意只能暗藏在心底。
「可是她選擇割腕,並燒炭自殺!」黑澤野傷心又憤恨,「訂婚後回到台灣發布消息,才這麼短的時間,她就愛上了自己的養兄。你說,柳浪多麼可惡?他擁有世界上最無情、最邪惡的心,成天流連花叢,聲名狼藉,連自己的妹妹也不放過……」
這創傷埋在黑澤野的心里,從來未曾消散,他沒有一天不恨柳浪,也沒有一天不愛Doll,與他有過婚約的玫瑰般美麗神聖的女孩為了柳浪背叛他,讓黑澤野從天堂掉到地獄,原本身處愛人也被愛的幸福氛圍,一夕之間嘗到了被自己的摯友和戀人背叛的痛楚。
持田琉璃子往旁邊一瞥,見到昔日的好友,露出溫柔的微笑,輕聲說道︰「你來了。」
柳浪停下腳步,風吹得他的長發亂揚,眼神空洞。
「听說這幾年你夜夜笙歌、頹廢潦倒,連柳爺爺一年都見不到你幾次,只有最近將廢車工廠改建成PUB,讓一些三流的樂團進駐,還算有點事做……」一見到生平最恨的男人,黑澤野剛才的脆弱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嘲諷和防備。「我們真是極端啊!」
柳浪也不搭理他,走到墓碑前,擺放一束郁金香。
樸素的婦人走近,她是小真的母親,費盡千辛萬苦,輾轉聯絡上已分開發展的他們,沒想到他們真的赴約了。
「我還不知道要怎麼找你們呢,畢竟……‘流浪的天使’都解散那麼久了。」那是女兒最愛的樂團,許媽媽一陣懷念,一臉欣慰的說︰「沒想到你們還親自來到墓前,我真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才好……」
許媽媽難掩喪女之痛,當下讓淡漠的柳浪也不禁神情淒然。
「這是應該的,對‘流浪的天使’來說,小真不只是樂迷,還是一個共患難的朋友。」持田琉璃子安慰許媽媽。「你說要找他們。有什麼事嗎?」
許媽媽從皮包里拿出一只信封,交給持田琉璃子,「生下她這樣的身體,我和她爸爸一直覺得很對不起她,所以她想要什麼,我們總是盡力配合,但唯有給你們的遺書里的心願,是我們沒辦法達成的,這是小真在世時唯一的遺憾……」
持田琉璃子打開信封,極可愛的小兔圖案信紙上都是小真樸拙的字跡。
傍世界上最神氣的Swell貝斯手︰雖然長頭發蓋住你的臉,沒有人知道你長什麼樣子,但是大家都覺得你一定長得很帥,雖然我不懂吉他,但是你在美國發行的三張吉他獨奏專輯我都有買喔!
傍世界上最有男人味的K鼓手︰雖然你都載著墨鏡在舞台最後面,加上打鼓時大大的肌肉,你到日本組團後,我們才知道原來你會唱歌,那時候沒有自己出來獨當一面,我想你應該很喜歡待在Swell身邊。(難道你們走……)
傍世界上最美麗的主唱Doll︰雖然不知道你到底去哪里了,讓樂團沒有辦法繼續,可是我相信有一天你還會再回來,除了你,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寫得出配得上Swell貝斯子的曲子的詞了。
「流浪的天使」的各位,我好想再听到你們三個人共同創作的音樂,但是我就快要死了,應該不能了吧?我從來不曾抱怨過親愛的爹地和媽味給我這樣的身體,雖然很麻煩,可是唯一讓我覺得我為什麼不像平常人一樣的想法是︰如果我可以再多活幾年等你們復出就好了,但是,我就要死了。
寫到這里好想哭,我想應該有很多跟我一樣可憐的人,快要死的人,等你們的音樂卻等不到吧?這樣的心情,也只有像我一樣可憐的人才知道,所以可以請你們三位復出嗎?如果是這樣,我死而無憾。
許玉真敬上
看著小真那樸拙的字跡,還流露出些許稚氣,殷殷期盼,他們不禁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