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發動了,卻在離去前,駕駛座旁的車窗緩緩打開來,露出楊保羅一張英俊的笑臉。
「我從來都不知道這個小女人也有這麼可愛的時候,有意思!」笑著丟下這話,咻地——劃破夜空,車子消失在夜幕中。
胡華倫呆在原地!我從來都不知道這個小女人也有這麼可愛的時候……
「他什麼意思?難道……」念頭一轉,青筋暴突,拳頭隨即一旁的石柱打去,「踫」一聲,鮮血從他指尖緩緩泌出。
懊死的!難怪她要分手,原來她早就心有所屬。背靠在沾有他血水的石柱上,胡華倫的腦袋都快被妒火給燒得沒了理智。更該死的,他竟一直被蒙在鼓里……
第四章
莫人謙偷了三天假的結果是,從早上九點準時踏進醫院開始,便忙得比忙著采蜜好過冬的小蜜蜂還要忙。
除了主持院里例行的周一醫學會議之外,還要听取鎊部門主治醫生的醫療報告,今天還接見了遠從日本來做一項心髒移植會診的醫療小組,另外,還有堆了一桌子的公文待審……
莫人謙這般忙碌,其實,除了院務繁多之外,是另有原因的。
至于是什麼原因呢?除了莫人謙自己心知肚明外,就只有今天一天若無機會見到他,甚或嘮嘮叨叨說些什麼的人才能領悟了。
但無論如何,在夜幕低垂時,忙碌的莫人謙總算可以稍稍喘口氣了。
原以為他不是收拾公事包後回家休息去,就是今天大概又要和以往所有忙碌的日子一樣,以隔室的院長休息室為家了;休息室是間十坪大的套房,里頭有完整的居家設備,連他的睡衣、換洗衣物都有。
其實自從他接下院長一職這年以來,他睡在醫院的時間實在遠遠多過睡在自己家里的床,所以今晚睡在醫院里也算平常了——只要他記得打個電話回家叫守門的阿松別為他等門就行了。
可是——
入夜十二點多,批完最後一份公文,莫人謙疲憊的身子癱進小牛皮旋轉椅里頭,拿下眼鏡,閉起眼楮,揉著有些發酸的鼻梁;他是真的累壞了,如果沒人叫他的話,他是很有可能就這樣睡著的。
但是,不到兩分鐘,就見他突地睜開雙眼,再戴回眼鏡,坐挺身子,然後將椅子一旋,轉向設置在紅木大辦公桌旁另一張紅木的長形電腦桌,打開電腦。
在輸入密碼後,桌上的電腦螢幕執行幾道程序之後,最後出現一顆跳動的心髒,心髒圖旁還有些外行人看不懂的數據——很明顯的,那是一份有關心髒的病歷表。
莫人謙凝視著那些數據,陷入了沉思……
照電腦的資料看來,詠詠的心髒是沒問題了,是這十八年來表現最好的,簡直和正常的心髒沒什麼兩樣。
太好了。
詠詠這麼健康,他應該感到高興。感到欣慰才是,可是……
為什麼他的心情竟是這麼沉重?
這麼多年來惟一會令他心情沉重的,不就只有詠詠的病而已嗎?
但,看著她從未如此美麗過的病歷,他還是無法寬心……為什麼……
莫人謙想著,身子再次靠進椅背,閉上了眼,思緒飛馳起來……
好快,一轉眼都十八年了,當年大龍和苡苓出事時,也正巧就是詠詠這個年齡,青澀的十七八歲……
大龍是大哥,好強,堅毅,為人很四海,很有女孩子緣,很多女孩都很崇拜他,苡苓也不例外;苡苓個性柔和似水,細細長長的身子似柔弱無骨,白白淨淨的肌膚像吹彈可破,就像搪瓷女圭女圭,很得人疼。
而他——莫人謙,他是莫家的獨生子,因為爸媽收養大龍,所以他是老二。
他心腸太軟,個性卻沉穩得一如他才是大哥,大龍闖了禍,很多時候都是他背黑鍋——除了讓苡苓懷孕那件意外。
天龍門第三代弟子很多都是年齡相近的。
又因為當時輩分較高的創派元老家族都居住在「莫園」的總壇里,所以一票小伙子都玩在一起,感情特好;其中又以大龍、苡苓、華倫和他四人之間最為親密,不僅玩在一起,連上學放學都在一塊,那時他們四人還自稱是「四劍客」。
一直到大龍和華倫高三那年,因為忙著準備大學聯考,所以就剩下他和苡苓,很自然地他們成了大人眼中的兩小無猜。
兩小無猜……可不是嗎?
那段日子是他這生中最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了,因為那時苡苓是完完全全屬于他一個人的。
那時他每天的心情,真的是幸福得快飛上天了。
以為幸福就是這麼容易唾手可得,天曉得那才是惡夢的開始!
十六歲的苡苓懷孕了,卻將他從山頂推落了萬丈深淵;可,萬丈深淵並非絕谷,假以時日,他總是得見陽光的。
然而,大龍臨死前的一通電話竟像一條無形的鐵鏈,將他緊緊纏住。
一纏竟是十八年……
當年,他不過是高二的學生,連自給自足的能力都沒有,他拿什麼替人家養小孩?
這是當年他那個正在為大龍的事而氣得火冒三丈的父親堅絕反對他留下詠詠的理由之一。
而事實上這確實是一大問題所在——以他一個高二的在校學生收養孩子,真不曉得學校方面會怎樣看待這件事的。
以他的身份、年紀和……當時的心情,他其實是可以不當那通電話一回事的,但是,當剛剖月復生下孩子的苡苓躺在加護病房,她緊緊握住他的手,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拿著一雙乞求的眼神看著他時,他知道他這輩于是擺月兌不了她了……
擺月兌不了那個赤果果、皺巴巴、全身插滿管子,躺在保溫箱里努力呼吸的小小女娃。
自然,他的決定引發他和父親間的首次爭執。
不過,別看他平時斯文、心軟,一旦執拗起來,誰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定,為此,父親只好退讓一步,以「念醫學院、並在二十五歲那年接掌醫院院長」的條件交換,才答應他留下詠詠。
他毫不考慮地答應了,甚至在得知詠詠因早產而患有先天性心髒病時,念醫學院時他便主攻心髒科……
為了詠詠,他什麼都可以做的。
十八年,不算短的一段時光;人一生中的黃金歲月,他全給了詠詠……
真的是歲月不饒人不是嗎?
十八年來,他從當年的青澀高中生變成了詠詠的小爸……
小爸?想到這里,莫人謙忍不住一個苦笑。
詠詠從什麼時候開始改口叫他小爸的?
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在這之前她都是叫他爹地的,然後在一次他參加了她學校的母姊會之後,她回來就改口喊他小爸了,因為她說她班上的同學根本就不相信他是她爹地,說他太年輕了。
不知不覺又是一個苦笑。
唉,真不知道現在的小孩腦子里都裝了些什麼,爹地和小爸有什麼不一樣嗎?
不都是父親。
微微一怔,眉心一攏,再次乏力地閉起了眼。
是啊,他是詠詠的父親,從小看著她一點一滴長大。
她心髒病發入院,他痛恨入院的不是他自己;她心髒開刀,他心痛得有如手術刀劃下去的是他的心髒;好強的她考試拿不到一百分,他比她還緊張——
只因,她會為了沒有考一百分而處罰自己不吃飯。
他舍不得她這麼對待自己,可是她知道嗎?
思及此,莫人謙頭疼地蹙起眉頭,不覺揉起太陽穴來。
不,她一定不知道,所以她總是喜歡做些驚人之舉來試探他到底有多愛她。
他有多愛她?
想來全天下的父親沒一個比得上他了,所有父親該做的,他全部做了;但是,仿佛他還是做得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