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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無淚 第15頁

作者︰張小嫻

房東知道徐宏志是學生,租金算便宜了,還留下了家具和電器。然而,每個月的租金對他們來說,始終是個很大的負擔,可他們也沒辦法。她畢業了,不能再住宿舍。

他們懷抱著共同生活的喜悅,把房子粉飾了一番。他用舊木板搭了一排書架,那具骷髏骨依然掛在書架旁邊,就像他們的老朋友似的。听說它生前是個非洲人,也只有這麼貧瘠的國家,才會有人把骨頭賣出來。

戀愛中的人總是相信巧合。是無數的巧合讓兩個人在茫茫人世間相逢,也是許多微小的巧合讓戀人們相信他們是天生一對,心有靈犀和早已注定。她對這副非洲人骨,也就添了幾分親厚的感情。她愛把月兌下來的小紅帽作弄地往它頭上掛。

後來的一個巧合,卻讓她相信,人們所以為的巧合,也許並不是一次偶然。一朵花需要泥土、陽光、空氣、雨水和一只腳上黏著花粉的蝴蝶剛好停駐,才會開出一朵花。我們所有的不期而遇,不謀而合,我們所有的默契,以至我們相逢的腳步,也許都因為兩個人早已經走在相同的軌道上。

一天,她在收拾她那幾箱搬家後一直沒時間整理的舊東西時,發現了一本紅色絨布封面,用鐵圈圈成的郵票簿。她翻開這本年深日久,早已泛黃的郵票簿,里面每一頁都貼滿郵票,是她十三歲以前收藏的。

她曾經有一段日子迷上集郵。那時候,她節衣縮食,儲下零用錢買郵票。其中有些是她跟同學交換的,有些是外婆送的,也有一些是她在非洲的時候找到的。所有這些郵票,成了她童年生活的一個片段。每一枚郵票,都是一個紀念、一段永不復返的幸福時光。

也許,她想,也許她可以把郵票拿去賣掉。經過這許多年,那些郵票應該升值了,能換到一點錢。

從大學車站上車,在第七個車站下車。車站旁邊有一家郵票店,名叫「小郵筒」,店主是個小蚌子的中年男人,有一雙精明勢利的小眼楮,看來是個識貨的人。

小眼楮隨便翻了翻她那本孩子氣的郵票簿,說︰

「這些都不值錢。」

她指了指其中幾枚郵票,說︰

「這些還會升值。」

小眼楮搖了搖他那小而圓的腦袋,說︰

「這些不是什麼好貨色。」

她不服氣地指著一枚肯亞郵票,郵票上面是一頭冷漠健碩的獅子,擁有漂亮的金色鬃毛。

「這一枚是限量的。」她說。

小眼楮把郵票簿還給她,說︰

「除了鑽石,非洲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她知道這一次沒有殺價的余地了,只好接過那七百塊錢,把童年的回憶賣掉。但她拿走了那枚肯亞郵票。

回去的時候,她為家里添置了一些東西,又給徐宏志買了半打襪子,他的襪子都磨破了。

「我不賣了。」徐宏志把對方手上的郵票簿要回來,假裝要離開。

這個小眼楮的郵票商人剛剛翻了翻他帶來的郵票簿,看到其中幾個郵票時,他眼楮射出了一道貪婪的光芒,馬上又收斂起來,生怕這種神色會害自己多付一分錢。最後,這個奸商竟然告訴他,這些郵票不值錢。

看見徐宏志真的要走,小眼楮終于說︰

「呃,你開個價吧。」

「一萬塊。」徐宏志說。

「我頂多只會給四千塊。」

「七千塊。」徐宏志說。

小眼楮索性拿起放在櫃台上的一張報紙來看,滿不在乎地說︰

「五千塊。你拿去任何地方也賣不到這個價。」

他知道這個狡猾的商人壓了價,但是,急著賣的東西,從來就不值錢。他把郵票簿留在店里,拿著五千塊錢回去。

這本郵票簿是他搬家時在一堆舊書里發現的。他幾乎忘記它了。他小時候迷上集郵。這些郵票有的是父親送的,有的是母親送的,也有長輩知道他集郵而送他的稀有郵票。

曾經有人,好像是歌德說︰「一個收藏家是幸福的。」集郵的那段日子,他每天晚上認真地坐在書桌前面,用鉗子夾起一個個郵票,在燈下細看。

他從來沒想到有一天能賣掉它們來換錢。他知道這些郵票不止值一萬塊,誰叫他需要錢?

醫科用的書特別貴,搬家也花了一筆錢。

他很高興自己學會了議價,雖然不太成功。

徐宏志回來的時候,她剛好把新買的襪子放進抽屜去。听到門聲的時候,她朝他轉過身去。

「我有一樣東西給你。」他們幾乎同時說。

「你先拿出來。」她笑笑說。

他在錢包里掏出那五千塊錢,交到她手里。

「你還沒發薪水,為什麼會有錢?」

「我賣了一些東西。」他雙手插在口袋里,聳聳肩膀。

「你賣了什麼?」她疑惑地朝他看。

「我賣了郵票。」他靦腆地回答。他從來就沒有賣過東西換錢,說出來的時候,不免有點尷尬。

她詫異地朝他看,問︰

「你集郵的嗎?」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幾乎忘記了,是在那堆舊書里發現的。」他回答說。

然後,他滿懷期待的問︰

「你有什麼東西給我?」

她笑了,那個笑容有點復雜。

「到底是什麼?」他問。

她朝書桌走去,翻開放在上面的一本書,把夾在里面的那枚肯亞郵票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掌心里。

他愣住了︰「你也集郵的嗎?」

「很久以前了。我剛拿去賣掉。這一個,我舍不得賣,我喜歡上面的獅子。」

「為什麼從來沒听你說集郵?」

「跟你一樣,我都幾乎忘記了。你賣了給誰,能換這麼多錢?」

「就是那間‘小郵筒’。」

她掩著嘴巴,不敢相信他們今天差一點就在那兒相遇。

「你也是去那里?」他已經猜到了。

她點了點頭。

「他一定壓了你價吧?」他說。

她生氣地點點頭。

「那個奸商!」他咬牙切齒地說。

「我那些郵票本來就不值錢,賣掉也不可惜。」她說。

他看著手上那枚遠方的郵票。它很漂亮,可惜,他已經沒有一本郵票簿去收藏了。

「以後別再賣任何東西了。」他朝她說。

再一次,她點了點頭。

那些賣掉了的郵票是巧合嗎?是偶然嗎?她寧可相信,那是他倆故事的一部分。他們用兒時的回憶,換到了青春日子里再不可能忘記的另一段回憶。

他們給壓了價,卻賺得更多。

鮑寓里有一個小小的廚房,他們可以自己做飯,但他們兩個都太忙了。為了節省時間,她常常是把所有菜煮成一鍋,或是索性在學校里吃。他要應付五年級繁重的功課和畢業試,又要替學生補習。為了多賺點錢,他把每天補習的時間延長了一個鐘。

她當上了學校圖書館的助理主任。她喜歡這份工作。館長是個嚴厲的中年女人,但是,她似乎對她還欣賞。當其它同學畢業後都往外跑,她反而留下來了。她甚至慶幸可以留下。這里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又有徐宏志在身邊,日子跟從前沒有多大分別。

那套動物紀錄片已經播完了。她接了另一套紀錄片,也是關于動物的。她還有一些文章要翻譯。

也許有人會說這種日子有點苦。她深知道,將來有一天,她和徐宏志會懷念這種苦而甜的日子,就連他們吃怕了的一品鍋,也將成為生命中難以忘懷的美好滋味。那自然需要一點光陰去領會。他們有的是時間。

搬進公寓的那天,徐宏志靠在窗台上,給她讀福爾摩斯的《蒙面房客探案》。他打趣說,這個故事是為了新居入伙而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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