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歌劇院的時候,他想起了《歌聲魅影》。魅影何嘗不是苦戀一個永無可能?諷刺的是,在現實生活里戴著那張魅影面具的,卻是李瑤。
愛情就和藝術一樣,都是孤獨的追尋。
他感謝夏薇請他去看這部歌劇。當動人的音樂在他身邊縈回,他突然意識到一個事實︰那個曾經離棄他而又被他遺忘的世界,終究還是他所向往的,是他一部分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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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飯館見面的時候,李瑤把夏綠萍留給她的其中一枚10法郎的銅板送給韓坡。
「為什麼給我10法郎?」他問。
「這是老師留給我的,總共有兩枚。她把書留給你,給了我這個。」
韓坡想起來了,那時李瑤彈琴的手勢不正確,手腕動得太厲害,夏綠萍在她每邊手腕上放一枚銅板,彈琴時不準她讓銅板掉下來。
「沒想到她一直留著,都20年了。」李瑤說。
「是老師留給你的,為什麼要送給我?」
「老師會了解的。」李瑤說。
就在看完《孤星淚》的那個晚上,她從那個果汁糖罐里倒出其中一枚銅板,決定把它送給韓坡。她渴望能和他分享老師的期望,用那樣的期望鼓舞他。
韓坡了解地朝她微笑,說︰
「我那本《自由與命運》要不要也分一半給你?你要‘自由’還是要‘命運’?」
她笑了︰「太深奧了,你兩樣都留著吧。」
徐幸玉是那麼稚拙地相信,她已經掃走了她和杜青林之間的陰霾,日子又像從前一樣。可是,她不明白,沒有進步的感情就是退步。杜青林對她好像愈來愈客氣,那種客氣,只能屬于一雙即將要分手的情侶。許多次,她想問他是不是不再愛她了可是她沒勇氣問。有些事情,一出口便會成為事實。不說出來,也許還有轉回的余地。
昨天晚上,她躺在他身邊睡著了,現在,他輕輕把她推醒,說︰
「我要去看我外婆。」
「我跟你一起去好嗎?我都沒見過她。」
她很快就發現,這個提議不管怎樣都是一個錯誤。杜青林根本沒有意思帶她回家。
「你回去看你爸爸媽媽吧,今天是星期天。」
「我少回去一次也沒關系。」
她執拗地堅持一個錯誤,甚至不願意把它收回去。結果,她馬上受到重重的懲罰。
杜青林下了床,一邊穿衣服一邊說︰
「我們分手吧。」
一瞬間,她的眼淚滔滔地涌出來。雖然她或多或少猜到他早晚會提出,但親耳听到卻又是另一回事。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問。
「我不適合你。」
「你是不是愛上了別人?」
他搖了搖頭。
「那為什麼?」
他沒有回答。
「你怎麼啦?我求你,告訴我為什麼!」
他沒有回答,這個時候,他已經穿好衣服了。他把她擱在椅子上的衣服拿到床邊給她,說︰「回去吧!」
她抓住他的手,哭著說︰
「我什麼也不要求,只想跟你一起。」
「我要遲到了。」他說。
她爬到床邊,抱住他的大腿,可憐地說︰「你已經不愛我了麼?我們昨天晚上還!」
他好像軟化了,坐下來,用手指擦著她淌滿淚水的臉,說︰
「我會打電話給你的。」
「不!不!不!」她用力地搖頭,「你騙我的!」
「听話吧!」他說。
她盯著他眼楮的深處,很想相信他。
「你真的會打電話給我?」
他點了點頭,把衣服往她身上套。
她不想離開,害怕只要走出這個門口,以後就回不了來。然而,他已經站在門後面等她了。
他第一次帶她來這里的時候,也是站在門後面。那一刻,他靦腆地望著她,她羞怯地站在窗邊,說︰「這個地方很好,可以看到海呢?」
他笑笑說︰「我回來就是睡覺,都沒時間看。」
同樣的一張臉,此刻卻在同一個位置上,如此焦急地想把她送出去。動情時的溫柔和無情時的決絕,都是那麼真實。
她很快就知道是個謊言。許多天了,杜青林沒打過一通電話來。同學們都在圖書館里埋頭苦讀,為考試準備。只有她,蜷縮在宿舍的床上,等待一個回心轉意的男人。
她已經兩星期沒回家了,她無法拖著一個卑微的身子回到父母面前。
許多個晚上,她拿起話筒,想听听他的聲音,還沒撥出一個號碼,淚水已經溢滿了她的眼眶。這種感覺是那樣痛苦,她幾乎不想活了。
終于,她鼓起勇氣打了一通電話給他,埋怨他沒有遵守承諾。她本來想好好控制自己的,她知道,她愈是發瘋,他愈會遠離她。可是,听到他久久的沉默之後,她卻說出那樣的話︰
「你是騙子!」
這句話給了杜青林充分的理由把電話掛斷。
終于她懂得了︰她是斗不過這個男人的,並不是因為他比她強大,也不是因為他比她聰明,而是因為他不愛她。
第六章
那個10法郎是1972年鑄造的,一面刻有10法郎的字樣,另一面是一個背上長著一雙翅膀的自由神像,象征法國的自由。當天晚上,韓坡把銅板夾在他的書里。
這個銅板為他打開了一扇窗,一道弩箭重又射回他的胸膛,震動著他靈魂的弦線。在窗外的那邊的那邊,有個人早就在他神秘的幼小心靈生了根,要拔出來,已經不容易了。
後來有一天,當李瑤寫好了一支歌,想要拿給他看的時候,他提議在「銅煙囪」見面。
「你是不是想念那兒的羅宋湯?」她在電話那一頭問。
他暖昧地笑了笑。
不久之後,兩個人已經坐在「銅煙囪」里面喝著羅宋湯了。韓坡看了李瑤寫的歌。
「你覺得怎樣?這是新一輯手表廣告片的主題曲,關于離別的。離別之後,又會重逢。重逢的那支歌,我還沒寫。」
「寫得很好啊!」他由衷地說。
「真的?我覺得還可以好一點的,尤其是最後一段。」
「已經寫出離別的味道了,而且還有點《離別曲》的影子,不簡單。」他微笑說。
她沒好氣地說︰「你在笑我!除了肖邦,還有誰能夠寫出《離別曲》呢?《離別曲》是不朽的。」
「你記不記得這兒附近有一幢鬼屋?」他問。
「你是說有一台白色鋼琴的那一幢?」
他點了點頭。
「當然記得!那幢鬼屋應該已經拆卸重建了吧?」
「它還在那里,還是荒廢著。」
她愣了愣︰「都十幾年了。」
「也許真的是鬧鬼吧!」
「你敢不敢去看看?」
「大白天,為什麼不敢?現在就去吧!」她興致勃勃地說,一邊把曲譜放進背包里。
李瑤再一次踩到韓坡的肩頭上爬過那一排柵欄;只是,這一次,他們都長大了,無法從一只破窗子鑽進去。韓坡帶她由大門堂堂正正的走進去,那把鎖已經壞掉多時。
大屋的地下,幾只灰綠色的野鳥悠閑地散步,都不怕人。老舊的木地板像泡過水似的,浮了焉,每走一步,都嘎吱嘎吱地響,不是孤魂野鬼的哀哭,而更像一個老去的女人對歲月的嘆息。那盞高高地垂吊下來,曾經絢爛地輝映過的巨型水晶吊燈上,棲息著幾只麻雀,現在成了它們的窩巢。
「奇怪了!好像沒有從前那麼詭秘,甚至還很有味道呢!住在這里也不錯。」
李瑤說。
「要不要上去看看?」韓坡說。由于急切的期待,他的喉嚨都繃緊了,只是李瑤沒看出來。
然後,他們沿著破敗的樓梯爬上二樓。
那台白色的三角琴依然留守在斷井頹垣的一幢大屋里,像個久等了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