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什麼也沒有,只得伸出一只手。
「寫在這里?」徐雲欣問。
何祖康點了點頭。
徐雲欣把電話號碼寫在他手心里。
「你喜歡打羽毛球嗎?」旁邊的鐘永祺問徐雲欣。
「喜歡。」徐雲欣說。
「那我們改天去打羽毛球。」鐘永棋說。
何祖康站在旁邊,雙手插著褲袋,眼楮望著自己雙腳,有點寥落的樣子。
「你最喜歡哪個漫畫家?」徐雲欣問鐘永棋,其實,她是想問何祖康。
「池上遼一。」鐘水祺說。
「安達充。」何祖康說。
「我也是喜歡安達充。」徐雲欣說。
何祖康笑了笑,很得意的樣子。
徐雲欣離開PlanetIHollywood的時候,外面正下著大雷雨。
「我們一起坐車好嗎?」鐘永棋提議。
他們上了一輛巴士,徐雲欣擠在下層。巴士離開車站的時候,她看到沒帶雨傘的何祖康站在街上,他也看到了她和鐘永棋。她想,雨這麼大,會不會洗去她寫在他手心里的電話號碼?
也許真的被雨洗去了。何祖康——直沒有打電話給她。她和鐘永祺出去過幾次。鐘永祺讀書的成績很好,畫的畫漂亮,同時也是學校的羽毛球代表隊、銀樂隊和領袖生。
他永遠是自信滿滿的樣子,徐雲欣有什麼功課上的難題,都可以請教他。他總是那麼熱心的幫助朋友。他很健談,跟他一起,有說不完的話題。
一天,鐘永祺送了一張油畫給她。
「是我四歲的時候畫的第一張畫。」鐘永祺說。
畫中是一片美麗的星空。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四歲小孩子畫的。四歲那一年,她還在家里的牆壁上涂鴉。
「這麼珍貴的東西,為什麼要送給我?」
鐘永棋靦腆地說︰「因為珍貴,所以才送給你。」
徐雲欣把那張油畫放在床頭。漸漸地,她有點喜歡鐘永祺了。
一天晚上,她接到一通電話,是何祖康打來的。
「想約你去打羽毛球,去不去?」他的語氣,听起來像下一道命令。
「去。」她好像也沒法拒絕。
打羽毛球的那天,她才知道他的球技那麼糟糕。他發球幾乎都失手,接球也總是接不住。
離開體育館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她問︰「既然你不會打羽毛球,為什麼約我打羽毛球?」
他窘困地說︰「因為他也約你打羽毛球。」
那一刻,徐雲欣心都軟了。他們兩個人,一直低著頭走路,誰也沒說話。來到一個圍了木板的建築地盤,何祖康從背包拿出一罐噴漆來。
他問徐雲欣︰「想不想畫圖畫?」
「給警察看到,會把我們抓上警察局的。」徐雲欣說。
何祖康沒有理會她,拿看噴漆在木板上涂鴉。
「不要!」徐雲欣在旁邊焦急地說。
何祖康笑笑從背包里掏出另一罐噴漆,塞在徐雲欣手里,說︰「我只是美化環境。」
何祖康在木板上噴出了一張抽象畫,他望望徐雲欣,說︰「你不敢嗎?」
「誰說的?」徐雲欣也學著何祖康用噴漆在木板上畫畫。
「為什麼頒獎禮那天,你只吃伴碟的菜?」徐雲欣問。
「我是吃素的。」何祖康說。
「為什麼會吃素?」徐雲欣感到詫異。
「因為家里是吃素的,所以我從小已吃素。」
「怪不得你那麼瘦。」
何祖康舉起手臂說︰「雖然吃素,我也是很強壯的。我們是雞蛋牛女乃素食者。」
「即是可以吃雞蛋和喝牛女乃?」
「所以,我最愛吃蛋糕。」他用噴漆在木板上噴了一個圓形的蛋糕。
當他們忘形地涂鴉的時候,徐雲欣瞥見一個警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他們身後。地連忙拍拍何祖康的肩膀。何祖康轉過頭來,嚇了一跳。
那個男警卻微笑說︰
「你們兩個畫得不錯,說不定將來會成為畫家。」
然後,他轉身離開了。
「多麼奇怪的一位警察。」徐雲欣嘀咕。
「他可能是一位藝術家。」何祖康說。
「對不起,這張畫還是還給你吧。」在公園里,徐雲欣把鐘永祺送的畫還給他。
「為什麼?」震顫的聲音。
「你應該把它送給別的女孩子。」
「為什麼?」
「我不適合你。」
「為什麼?」鐘永祺強裝著鎮定。
「我和他一起比較開心。」
「是何祖康嗎?」
徐雲欣點了點頭,說︰「我和他是同類。」
「他只是要逞強。」鐘永棋恨恨的說。
徐雲欣替何祖康辯護︰「他不是這種人。」
她知道何祖康不是這種人。會考落敗的那天,他們在公園里相擁著痛哭。她知道,他們才是同類。何祖康進了漫畫社當助理,徐雲欣被家人迫著重讀中五,那是一所位于清水灣的寄宿學校,只有在假期可以出去。她不肯去,寧願到蛋糕店工作。在那里上班,她每天可以帶蛋糕給何祖康吃。
可是,他最喜歡吃的是日本「文明堂」的蜂蜜蛋糕,那得要去銅鑼灣的三越百貨才買到。每次發了薪水,她會去買給他。
「將來你想做什麼?」秋天的公園里,她依偎著他。
「成為漫畫家。」他說。
「你的第一本漫畫書,會送給我嗎?人家的書都是這樣的,第一頁上面寫著︰獻給某某某。」
「嗯,好的,獻給我親愛的徐雲欣。」何祖康說。
她倒在他懷里,有片刻幸福的神往。
她以為這個男孩子將要引渡她到永恆的幸福。後來,他卻開始嫌棄她,總是在她身上找碴子。那天,外面下著大雷雨,她在他家里看漫畫。他說︰「我要趕稿,你回去吧。」
「我在這里陪你好嗎?」她可憐兮兮地說。
「你還是回家吧。」
「我不會礙著你的。對了,我去買蜂蜜蛋糕回來一起吃好嗎?」
「隨便你吧。」
她撐著傘出去買蛋糕。當她帶著蛋糕回來的時候,全身都濕透了,卻不見了他。
等到午夜,何祖康叼著一根牙簽回來。
「你去了哪里?」她問。
「有朋友找我出去吃飯。」他避開她的目光。
「是女孩子吧?」她恨恨的問。
他沒有回答。
「最近常常有女孩子找你!」
他沒有說話。
她把那個蜂蜜蛋糕狠狠地扔在地上,哭著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沉默。
「你和我一起,是為了逞強的吧?」
他蹲下來,想要松開腳上球鞋的鞋帶。
「既然不喜歡我,為什麼又要跟別人搶!」她坐在地上,扯著他的鞋帶不放。
他只好去松開另一只鞋的鞋帶,可是,她又用空出來的一只手扯著那只鞋的鞋帶不放。
她雙手扯著他的鞋帶啜泣,他的鞋帶被她扯著,被迫坐在地上陪她。
「你根本不愛我!」她嗚咽。
「你會找到一個比我好的人。」他說。
「但我不會再買蜂蜜蛋糕給他吃。」她說。
多少年了,她沒有再買過蜂蜜蛋糕給她身邊的男孩子吃。
後來有一天早上,她在Starbucks里遇到鐘永祺。他正在買外賣咖啡,她啜飲著一杯芒果味的Frappuccino。
她主動上前叫他。
「很久不見了。」
鐘永祺有點兒詫異。
「你好嗎?」她問。
「你呢?」
「我在美專念書。」
「是嗎?我考上大學了。念建築。」他的頭微微向上抬了一下,好像是向她炫耀。然後,他問︰「你男朋友呢?那個大眼袋——」
「我們分手了。」她說。
他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說︰
「是嗎?真可惜。」
她站在那里,很是難堪。是的,他有權侮辱她,誰叫她那麼笨,在他和何祖康之間選擇了何祖康?
「我要走了。」鐘永棋說,「我女朋友在外面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