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嬰兒喝的嗎?」
「當然不是,只是分量特別少。」
「好喝嗎?」
「難喝死了。」
「你常喝的嗎?」
「睡不著的時候喝。都是你不好!」
「跟我有關的嗎?」
「如果當年你沒有跟我吵架,我們沒有分手。也許,我們現在已經結婚了,我會是一個很幸福和無知的小熬人。」
邱清智有點不服氣︰「嫁給我又怎會變成無知呢?況且,是你首先跟我吵架的。」
「那也是你不對!你不記得自己說過甚麼嗎?」
「我說過甚麼?」
「你說,只要我不喜歡,你便是錯的。」
「這簡直不是人說的說話!我有這麼說過嗎?」
「就是呀!我們第一次吵架的時候,你是這樣說的。那時候,更不像人說的說話,你也會說。」
「好吧!我該為你一輩子的失眠負責。」
「這才是人說的說話。」範玫因得意洋洋的說,然後,她又說︰「過兩天是你的生日,我請你吃飯,賞面嗎?我知道有一家意大利餐廳很不錯。」
「只要你喜歡,我怎麼敢不賞面?」
「有甚麼生日願望?」
邱清智望著窗外那個巨型的廣告招牌,神往地說︰「真想去斐濟。」
「在那里,真的可以尋回夢想嗎?」
範玫因用手支著頭,里著邱清智。那年的夢想,已經是天涯之遙,就像香港跟斐濟的距離,眼前人,卻是咫尺之近,難道他才是她的夢想?千回百轉,他們又重——了。
邱清智生日的那天,她預先訂了一個蛋糕。吃完了主菜,她問他︰
「你知道那個蛋糕是怎樣的嗎?」
「是一架飛機?你多半會諷刺一下我當年的夢想。」
「我才沒那麼差勁。」
服務生捧著一個生日蛋糕經過,是屬於另外一桌的,那裹坐著一對男女。
「有人跟你同一天生日呢!」
「她不停的看手表呢。」邱清智說。
「我們的生日蛋糕來了。」範玫因說。
服務生把生日蛋糕放在桌子上。蛋糕上面,鋪了一層湛藍色的女乃油,椰樹的倒影是用黑巧克力做的,那一輪銀月是白巧克力。
「那年的夢想?」邱清智說。
「你不是說想去斐濟的嗎?」
「謝謝你。」
「生日快樂。」燭影中,她俯身在邱清智的臉上深深吻了一下。她在他眸中看到那個年少的自己;有點醉,有點自憐。
「你知道我為甚麼要學長笛嗎?」她問。然後,她說︰「是為了接近一個男人。」
「哪個男人這樣幸福?」
「你也認識的。」
「是邵重俠嗎?」
「你為甚麼會想到是他?」她很詫異。
「上一次,你忽然提起他。」
「他家樓下有一家樂器行,我就在那里學長笛,故意找機會接近他。」
「然後呢?」
「他並沒有愛上我。長笛的故事也完了。」她一邊吃蛋糕一邊說。
「無論你有多麼好,總會有人不愛你。」邱清智無奈地說;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她。
「我也不知道為甚麼會喜歡他,就像突然著了魔似的,沒法清醒過來。愛情,有時候是一種迷信。」
「我們都是讀洋書的人呀!為甚麼會迷信呢?」
「迷信和學識一點也沒關系。在你之後,我有一個男朋友。一天,我看見他買了一條燒肉,我以為是給我吃的,原來他準備去拜神。他是念生物化學的呢!」她說著說著大笑起來,「我是因為那條燒肉而跟他分手的。我不能忍受我愛的男人是個會去拜神的男人!可是,現在我倒覺得沒有甚麼大不了。我何嘗不迷信?我甚至甘願化成—條燒肉供奉我愛的那個人!只要他喜歡!」
「愛情並不迷信,而是我們迷信愛情。」邱清智說。
「破除迷信的過程,是漫長而痛苦的。」
「所以,最好不要再迷信。」
「知道了。」她用力地點頭,說︰「去喝咖啡好嗎?去上次那一家Starbucks,我要喝野莓味的FraPpuccino。』
「又是野莓味?」
「是的,是wildberry,我迷戀所有wild的東西。因為現實中的自己並不wild,我曾經以為自己很wild的。」
「成長,便是接受一個不完美的自己和一個不理想的自己。」邱清智說。
「也接受這—個世界的不完美和不理想。」她說。
範玫因和邱清智肩並肩向前走,多少青澀的歲月倒退回來,她覺得自己改變了許多,邱清智卻沒有改變。她不知道這是否一廂情願的想法。跟故友重逢,人總是認為自己改變良多,不再是從前的自己。有一點改變,也是成就。
「你喜歡自己的工作嗎?」範玫因問。
「不會最喜歡,也不是不喜歡。有多少人會十分喜歡自己的工作呢?」
「我一定要做自己喜歡的工作的。」
「女人比較幸福。因為男人做了自己不太喜歡的工作,所以,他們的女人才可以做自己最喜歡的工作。」
她搖搖頭,說︰「性別歧視!」
Starbucks里擠滿了人,他們買了兩杯野莓味的Prappuccino站著喝。從這里望出去,那個斐濟群島的廣告招牌,依舊耀目地懸掛在半空,點綴著這個沒有夢想的都市。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故事。」範玫因說。
「在你之後,我談過兩次戀愛。」
「這麼少?」
邱清智點了點頭。
「到目前為止,哪一段最刻骨銘心?」她問。
「是否包括跟你的那一段?」
「當然不算在內!我認為我對你來說是刻骨銘心的,讓我這樣相信好了。」她笑著說。
「那麼,除你之外,是上一個。」
「她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她的聲音很動听。」
「有沒有夏心桔那麼動听?我每天晚上也听她的節目。」
「差不多吧。」邱清智說。
「你和她為甚麼會分手?」
「不記得了。」
「是你不想說吧?」
「不,真的是不太記得原因了。有些記憶是用來遺忘的。」
「我們通常是遺忘最痛苦的部分。那就是說,她令你很痛苦?」
邱清智沒有說話。
她也不知道說些甚麼好,就說︰
「我們有沒有可能去游當年剩下的那半個歐洲?或者是斐濟也好。」
「說不定啊!」
「真希望明天便可以起程。」
十一點十五分,店里的服務生很有默契地站成一排,一起喊︰「LastOrder!」
「是這家店的作風,差不多關門了。」邱清智說。
「是嗎?嚇了我一跳。」
「還要再喝一杯嗎?」
「不用了。」範玫因放下手上的杯子。
在車廂里,她擰開了收音機,電台正播放著夏心桔的節目,一個女人在電話那一頭,淒楚的問︰
「你覺得思念是甜還是苦的?」
「應該是甜的吧?因為有一個人可以讓你思念。」夏心桔說。
「我認為是苦的。」女人說。
車上的兩個人,忽爾沉默了。重逢的那一刻,愉快的感覺洗去了別後的蒼涼。然而,當一旦有人提起了思念這兩個字。多少的歡愉也掩飾不了失落。畢竟,有好幾年的日子,他們並不理解對方過的是甚麼樣的人生。這刻的沉默,說出了距離。那是他們無法彌補,也無意去彌補的距離。
車子停了下來,範玫因說︰
「能夠再見到你真好。」
「謝謝你的蛋糕。」邱清智說。
「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甚麼問題?」
「你要坦白的!」
「我從來就不會說謊。」
「今天晚上,你有沒有一刻想過和我上床?」
「有的。」
「現在是不是已經改變主意了?」
「嗯。」
「為甚麼?」
「你就像我的親人,跟你搞好像有點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