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到鄭逸之的家里拍門。他來開門。看見了她,他有點愕然,也有點難過。
她說︰‘你可以借錢給我坐車回家嗎?’
十一歲那年,她不也是在他的家門外問他借錢回家嗎?
他本來不想再見她了,看到了她,又憐惜了起來。
‘你要多少錢?’他問。
‘從這里到香港要多少錢?’
他笑了。她撲到他懷里哽咽著說︰
‘對不起,我並不想這樣。’
‘沒關系。’他安慰她。
‘你為甚麼對我那樣好呢?很多人比我好呀!很快你便會發覺,我並不值得。我一點也不完美。’
鄭逸之抱著她,俯吻著她的嘴唇。可是,她心里惦念著的卻是那個不愛她的男人。
‘對不起,我不可以。’她哭著說。
她在他眼里覺出—種悲傷的絕望。
她從來不相信命運,可現在她有點相信了。她成為了別人的後備,又有另一個人成為她的後備。後備也有後備。余志希何嘗不是那位空中小姐的後備?
第二天,她回到余志希那里。
‘你昨天跟朋友一起嗎?’他問。
她笑了笑︰‘你不是妒忌吧?’
他甚麼也沒說。她真是太一廂情願了,他怎會護忌呢?
‘明天可以陪我嗎?’她問。
‘我明天晚上要去倫敦。’
‘喔,是嗎?’
‘如果我說,明天之後,我們不再見面了,你舍得嗎?’
余志希一邊月兌下她身上的衣服,一邊問︰
‘你不想再見我嗎?’
‘你可以寄人籬下,但我也許不可以了。’她咬著牙說。
他用力地吮吸她的女乃子,好像是要她回心轉意,卻更像為自己寄人籬下而悲嗚。
他們何嘗不是兩個同病相憐的人?她忽然原諒了他。
兩天之後,她也去了倫敦,就跟余志希住在同一幢酒店里。上一次跟蹤別人,是十一歲的時候,那種跟蹤是快樂的。今天的跟蹤,卻是迷惘的。為甚麼要來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她跟蹤余志希和那個空中小姐去唐人街。前面的兩個人,親熱地走著;後面的她,落寞地跟著。她看到那個女人在一個賣花的攤子前面停下來,買了一束紅玫瑰。
周五晚上的唐人街,人頭涌涌,她已經拼命地跟著他們,最後卻失去了他們的蹤影。她像個瘋婦似地四處去找,最後又回到那個賣花的攤子前面。黑夜里,只有她空茫茫地無處可去。她跟蹤的伎倆,也真的只是個後備的貨色。
一轉身,她看見余志希和那個女人坐在一家中國餐館里面。她站在對面的人行道上,看著餐廳里的那兩個人。余志希說話的時候,常常溫柔地輕撫那個女人的臉。他對她,卻從來不會這樣。他何曾愛過她呢?
他說沒法愛她的理由是因為她太完美。這是她永不相信的謊言。
所有的完美,不過是相對的。她愛他,他不愛她,這便是相對。不被他愛的她,可憐地完美。被她所愛的他,驕傲地不完美。
她才不要完美。若能被他所愛,千瘡百孔又何妨?可是,他卻說她太完美。
看到那個不完美的他再一次撫模女人的面頰,她終于舍得走了。在遙遠的香港,還有一個男人永遠守候著她。
她沒有想到,連他也會走。
回去之後,她打了一通電話給鄭逸之。
‘陪我吃飯好嗎?’她問。
電話那—頭的他,卻沉默了。
‘你沒時間嗎?那算了!’她把電話掛斷。她一向是這樣對他的。
幾天之後,她又找他。
‘你不想見我嗎?’她驕傲的問。
‘好吧。’他說。
他們在那家意大利餐廳見面。她刻意打扮得漂漂亮亮,她害怕連他也失去。
鄭逸之就坐在她跟前,可是,他的眼楮深處,再沒有從前那份恭敬和渴望。離開餐廳之後,她故意跟他挨得很近,他卻無動于衷。終于來到她的家了。她首先說︰
‘你要進來嗎?’
‘不要了,我明天還要上班。’他說。
剎那間,她方寸大亂,也顧不了尊嚴,就問他︰
‘你這是甚麼意思?’
‘沒有別的意思。’
‘我已經離開余志希了。’她說。
他並沒有高興的神情。
她終于問︰‘你不愛我了嗎?’
沉默了良久,最後,他說︰
‘那個時間已經過去了。’
‘甚麼時間?’她問。
他低下頭,沒有回答。她和他,頃刻間,也是關山之遙了。
午夜里,她光著身子坐在鋼琴前面,拿起電話筒,接通了夏心桔的ChannelA。
‘我想用鋼琴彈一支歌。’她說。
‘我們的節目沒有這個先例。’夏心桔說。
‘我要彈的是DanFogelberg的《Longer》。」
鄭逸之會听到嗎?他們在書店里重逢的那天,書店便是播看這首歌。他離去的日子愈長,她的思念和懊悔也愈長。他說那個時間已經過去了,說的其實是時限吧?當她首先把生日蛋糕上的蠟燭吹熄,也同時是把他所有的期待熄滅。
十一歲那年的愛,已經永逝不回了。
第七章
夜已深了,羅曼麗抱著電話機躺在床上,不知道好不好打出這個電話。她和梁正為分開三年了。今天晚上,她撕心裂肺地想念著他,很想听听他的聲音,很想知道他現在的生活。
分手三年後,突然打電話給舊情人,他會怎樣想呢?他會不會已經愛上了另一個女人?她該用甚麼借口找他?
三年了,那些甜美的回憶穿過多少歲月在她心中飄蕩?她翻過身子去,把電話機壓在肚子下面。她很想念他,卻又害怕找他。她為甚麼要害怕呢?三年前,是她提出分手的。既然是她要走,現在打一通電話給他,並不會難為情。然而,跟他說些甚麼好呢?
她昨天跟程立橋分手了。她一點也不難過。程立橋是不錯的,可是,拿他跟梁正為比較,他便有很多缺點。近來有好幾次,當他深入她的身體,她也閉上眼楮不望他。她知道,她已經不愛他了。
但她不想告訴梁正為這些。她不想讓他知道她有一絲的後悔。
她擰開收音機,剛好听到夏心桔主持的ChannelA。一個女人打電話到節目里問夏心桔︰
‘假如一個男人和你一起一年零十個月了,他還是不願意公開承認你是他的女朋友,那代表甚麼?’
夏心桔反問她︰‘你說這代表甚麼?’
女人憂郁的笑了笑,回答說︰
‘他不愛我。’
是的,當你不愛一個人,你一點也不想承認他和你的關系。她跟程立橋一起十一個月了,她一開始就不想承認她和他的關系,她知道自己很快便會離開他。有些男人,你說不出他有甚麼不好,可是,你就是沒有辦法愛上他。當時寂寞,他只是一個暫時的抱枕。
DanFogelberg的《Longer》在空氣中飄蕩,她拿起了話筒,撥出梁正為的電話號碼。電話那一頭,傳來他的聲音。
‘你好嗎?’她戰戰兢兢的問。
‘是曼麗嗎?’
他還記得她的聲音。
‘沒甚麼,只是問候一下你罷了。’她說。
‘你好嗎?’
他充滿關懷的聲音鼓舞了她。
‘你甚麼時候有空,我們或許可以吃一頓飯。’她說。
‘哪一天都可以。’他說。
‘那明天吧。’
幣上電話之後,她從床上跳到地上,把衣櫃里的衣服全都翻了出來。明天該穿甚麼衣服呢?該穿得性感一點還是不要太刻意呢?三年來,她胖了一點,現在已經來不及減肥了。她站在鏡子前面端詳自己,她比三年前老了一點,但也比三年前會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