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舉雙手,說︰「我投降了!你把答案告訴我吧!」
「如果我知道,我便不用問你。」我說,「其實,你答不到也是好的。」
「為什麼這樣說?」
「一個智商二百以上的人也沒法回答的問題,那我也不用自卑了。」
「不要以為我什麼都懂。」他說,「愛情往往否定了所有邏輯思維。即使把全世界的天才集合在一起,也找不到一個大家同意的答案。那個答案,也許是要買的。」
「可以買嗎?在哪里買?」我問。
「不是用錢買,而是用自己的人生去買。」他說。
「也用快樂和痛苦去買。」我說。
「你出的智力題,是我第一次肯認輸的智力題。」他說。
我笑了起來,問他︰
「你和你女朋友為什麼會分手?是你不好嗎?」
「也許是吧?她說她感覺不到我愛她。」他苦笑。
「那你呢?你真的不愛她?」
「我很關心她。」
「關心不是愛。你有沒有每天想念她?你有沒有害怕她會離開你,就像你小時候害怕自己會死?」
他想了想,說︰「沒有的。」
「那只是喜歡,那還不是愛。」
男人都是這樣的嗎?他們竟然分不出愛和喜歡。對于感情,他們從來也沒有男人那麼精致,也沒有豐富的細節和質感。我們在一生里努力去界定喜歡和愛。我們在兩者之中,會毫不猶豫的去選擇愛,我們不稀罕喜歡,也不肯只是喜歡。然而,男人卻粗糙地把喜歡和愛同等看待。他們可以和自己喜歡的女人睡,睡多了,就變成愛。女人卻需要有愛的感覺才可以跟那個男人睡。韓星宇的女朋友感覺到的,只是喜歡,而不是愛,所以,她才會傷心,才會離開。
「喜歡和愛,又有什麼分別?」韓星宇問。
「這一條算不算是智力題?」我問他。
「在你的邏輯里,應該算是的了。」他說。
對女人來說,這個問題太容易回答了。
我說︰「喜歡一個人,是不會有痛苦的。愛一個人,才會有綿長的痛苦。可是,他給我的快樂,也是世上最大的快樂。」
「嗯,我明白了。」他謙虛的說。
反倒是我不好意思起來了。我說得那樣通透,我又何嘗了解愛情?
「你不要這樣說吧,我遠遠比不上你聰明。」我說。
「你很聰明,只是我們聰明的事情不一樣。」
「你挺會安慰別人。」
「我小時候常常是這樣安慰我爸爸媽媽的,他們覺得自己沒法了解我。」韓星宇說。
「你這是取笑我嗎?」
「我怎敢取笑你?你出的問題,我也不懂回答。」
「最後一條智力題——」我說。
「又來了?你的問題不好回答。」他說。
「這一條一點也不難。」我說,「我們會不會是在做夢?這是一個做夢的星球。我門以為自己醒著,其實一切都是夢。」
「有睡知道現在的一切,是夢還是真實的呢?如果這是個做夢的星球,那麼,說不定天際有另一個星球,住在上面的人卻是醒著的,而他們也以為自己在做夢。你想住在哪個星球?」
「最好是兩邊走吧?快樂的時候,在那個醒著的星球上面。悲傷的時候,便走去做夢的那個星球。一覺醒來,原來一切都是夢。」我說。
「你明天還會來嗎?」他問我。
「明天?」
他點了點頭,微笑望著我。微笑里,帶著羞澀神情。
「會的。」我回答。
「我們現在是在哪個星球上面?」他問。
「醒著的哪個。」我說。
騎在獨角獸上面的他,笑得很燦爛。時光流轉間,我有了片刻幸福的感覺。如果這是一次感情的邀約,我便允諾了一個開始。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林方文對我的愛;可是,他卻一再背叛我,一再努力的告訴我,愛情是不需要專一的。我曾經拒絕理解這一點;然而,這一刻,我很想知道,愛上兩個人的感覺是怎樣的?如果我做得到,我便不再是一個不合時宜的人了,我也能夠了解他。一個人為什麼不可以愛兩個人呢?我仍然深深的愛著他,我也能夠愛著別人。請讓我相信,人的心里,可以放得下兩份愛情、兩份思念、兩份痛苦和快樂。忠誠,是對愛情的背叛。
3
我知道林方文會再來的,這是戀人的感覺,雖然這種感覺也許會隨著時間流逝而變得愈來愈微弱。
離開報館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林方文和他的深藍色小轎車在報館外面等我。他從來不會放棄我,是我放棄他。認識了他,我才知道,放棄原來是因為在乎。太在乎他了,在乎得自己也沒法承受,那只好放棄,不讓他再傷害我。
「上車吧!」他說。
「不要!」我說。
「上車吧!」他拉著我的手。
我很想甩開他,我很想說︰「放手!」,可是,我太累,也太想念他了。
車廂里,我們默默無語。這算什麼呢?想我回去的話,起碼,他要告訴我,他已經離開了葛米兒。他卻什麼也不說。我坐在這輛我熟悉的車子上,一切如舊。這里有過我們的歡笑;可是,曾經有過的裂痕,是無法修補的吧?
「累嗎?」他問我。
「你是說哪一方面?」我望著窗外,沒有望他。
他沉默了。
我的手提電話響起,是韓星宇打來的。
「還沒下班嗎?」他在電話那一頭問我。
「已經下班了。」我說,「現在在車上。」
「累嗎?」他溫柔的問我。
他竟然也是問同一個問題,我給他的答案卻是不一樣的。
「很累,我明天給你電話好嗎?」我說。
「那好吧。」他說。
一陣沉默之後,林方文問我︰
「是誰打來的?」
我沒有回答他,他也沒有權利知道。
車子在寂靜的公路上飛馳,朝著我家的方向駛去。到了之後又怎樣呢?要讓他上去嗎?讓他上去的話,我不敢保證我能夠再把他趕走。可是,他不上去的話,我會失望嗎?誰來決定去留?
我按下了車上那部唱機的開關,轉出來的竟然是葛米兒的歌聲。林方文連忙把唱機關掉。
已經太遲了吧?
他在車上听的,是葛米兒的歌。葛米兒也常常坐在這輛車上吧?他根本沒有離開她。
「不是故意的。」他解釋。
既然來接我,卻不拿走葛米兒的唱片,這不是太過分嗎?
我到了。我不會讓他上去。我從車上走下來,沒有跟他說再見,沒有回望他一眼,奔跑著回家。他沒有追上來。對于自己的疏忽,他是應該感到羞愧的,怎麼還有勇氣追上來?
本來要心軟了,卻心血來潮按下唱機的開關,結果像擲骰子一樣,那首歌決定了我的去留。我死心,卻又不甘心。他明明是屬于我的,為什麼會多了一個人?也許,他根本從來沒有屬于我,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按下唱機的開關,也是由于戀人的感覺吧?我多麼害怕這種常常靈驗的感覺?
我月兌下了身上的衣服,光著身子爬進被窩里,也把電話機拉進被窩里。
「你還在公司里嗎?」我問韓星宇。
他在電話那一頭說︰「是的,你已經回家了嗎?」
「嗯,你也不要太晚了。」我說。
「已經習慣了。」
他又問我︰「為什麼你的聲音好像來自一個密封的地方?」
「我在被窩里,這里漆黑一片。」
「為什麼躲在被窩里?」
「這兒是我的堡壘。」我說。
心情極度沮喪的時候,我便會這樣。不洗臉,也不刷牙,一絲不掛的爬進被窩里哭泣。半夜里醒來的時候,心情會好多了。這是我自己發明的被窩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