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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

面包樹出走了 第15頁

作者︰張小嫻

只是,漫長的夜里,思念依然泛濫成災。他怎麼可能不來找我呢?就這樣永遠不相見嗎?終于,他來了。

我打開門看到他時,他一定也看到了我的脆弱吧?

沉默,像一片河山橫在我們中間。這是我熟悉的人麼?我們曾經相愛麼?那又為什麼會弄到這個境地?

終于,我說︰「你來干什麼?」

他沉默著。

「如果沒有話要跟我說,為什麼要來找我呢?不過,我其實也不會再相信你!」我流下了眼淚。

在一片模糊里,我看見他的眼楮也是濕的。然而,我太知道了,他擅于內疚,卻不擅于改過。這一次,我不會再給他騙倒。

他做完七日和尚之後,不是帶著一個故事回來的嗎?那個故事說得對,愛會隨謊言消逝。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我哭著說。

他想過來摟著我,我連忙退後。

「根本我們就不應該再一起!」我抹掉眼淚說。

「你到底想怎樣?」他問我。

他還問我想怎樣?

「林方文,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種事是會不斷重演的。」

他可悲地沉默著。他來了,卻為什麼好像是我一個人在說話?是的,我在瞻仰愛情的遺容,遺容當然不會說話。我再不能愛他了。

「我求求你,你走吧!」我說。

他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我但願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哀哭著說︰「請你走吧!」

我把鑰匙從抽屜里拿出來還給他︰「這是你家的鑰匙,我不會再上去了。」

「你用不著還給我的。」他說。

我從他臉上看到了痛苦;然而,這一切已經太遲了。

終于,他走了。他來這里,是要給我一個懷抱的吧?我何嘗不思念那個懷抱?可是,我不會再那樣傷害自己了。我所有的愛,已經給他揮霍和耗盡了。耗盡之後,只剩下苦澀的記憶。他用完了我給他的愛,我也用完了他給我的快樂。我對他,再沒有任何的希望。一段沒有希望的愛情,也不值得永存。

19

「今晚很冷呢!」沈光蕙躲在被窩里說。

我家里只有兩張棉被,都拿到床上來了。朱迪之和沈光蕙是來陪我睡的。沈光蕙自己帶來了睡袍。朱迪之穿了我的睡衣和林方文留下來的一雙灰色羊毛厚襪子。

「你不可以穿別的襪子的嗎?」我說。

「你的抽屜里,只有這雙襪子最厚和最暖。」她說。

「半夜里醒來,看到穿著這雙襪子的腳,我會把他踢到床底下的。」我說。

她連忙把一雙腳縮進被窩里,說︰「你不會這麼殘忍吧?這個時候,你應該感受到友情的溫暖才對呀!」

「就是嘛!」沈光蕙說,「友情就是一起捱冷!幸好,我們有三個人,很快便可以把被窩睡暖。」

床邊的電話響起來,我望著電視機,心情也變得緊張。近來,對于電話的鈴聲,我總是特別的敏感。我竟然還期待著林方文的聲音。

「找我的。」沈光蕙說。

我拿起電話筒,果然是余平志打來找她的。沈光蕙爬過朱迪之和我的身上,接過我手里的電話筒。

她跟電話那一頭的余平志說︰「是的,我們要睡了。」

朱迪之朝著電話筒高聲說︰「你是不是也要跟我們一塊睡?」

沈光蕙把她的頭推開,跟余平志說︰「好吧,明天再說。」掛了線之後,她躺下來說︰「很煩呢!」

「他不相信你在這里嗎?」我問。

「他嘴里當然不會這樣說。如果可以裝一個追蹤器在我的腳踝上,他會這樣做的。」

朱迪之笑著說︰「誰叫你跟一個第一次談戀愛的男人一起?這種人太可怕了!」

沈光蕙說︰「但是,他愛我比我愛他多呀!這樣是比較幸福的。」

這樣真的是比較幸福嗎?所有處在戀愛年齡的女孩子,總是分成兩派︰一派說,愛對方多一點,是幸福的。另一派說,對方愛我多一點,才是幸福的。也許,我們都錯了。愛的形式與分量從來也不是設定在我們心里的。你遇到一個怎樣的男人,你便會談一段怎樣的戀愛。如果我沒有遇上林方文,我談的便是另一段戀愛,也許我會比現在幸福。

愛對方多一點還是被對方愛多一點,從來不是我們選擇的。我們所向往的愛情,跟我們得到的,往往是兩回事。像沈光蕙選擇了余平志,也許是因為她沒有遇上一個她能夠愛他多一點的男人。幸福,不過是一種妥協。懶惰的人,是比較幸福的。他們不願意努力去尋覓,自然也不會痛苦和失望。

而我向往的,是什麼樣的愛情呢?如果說我向往的是忠誠,我是不是馬上就變成一個只適宜存活于恐龍時代的女人?

我拉開床邊的抽屜,拿了一包巧克力出來。

「你再吃那麼多巧克力,你會胖得沒有任何男人愛上你。」朱迪之說。

「那也是好的。」我把一片巧克力放進嘴里。

「我們上一次三個人一起睡是什麼時候?」朱迪之問。

「是排球隊在泰國集訓的時候。」沈光蕙說。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朱迪之說,「我記得那天晚上你說要去跟老文康睡,我們三個人還一起干杯,說是為一個處女餞行。多麼的荒謬?」

「是的,太荒謬了!」沈光蕙說。

「幸好,你最後也沒有。」我說。

「這是我一輩子最慶幸的事。」沈光蕙說,「像他這麼壞的人,為什麼還沒有死掉呢?」

「你真的想他死嗎?」我說。

「我太想了!那時候,我們再來干杯。」她說。

「他都那麼老了!快了!」朱迪之說。

她又說︰「我昨天和陳祺正看電影時見到了衛安。」

衛安是她第四個男朋友,是一名電影特技員。跟朱迪之一起的時候,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他在那部電影里演一個給男主角打得落花流水的變態色魔。他太像那種人了,一定是看到本人才想出這個角色的!他一直也夢想成為主角,這麼多年了,他卻仍然是個小角色。我希望他這一輩子都那麼潦倒。」

她似乎懷著這個好夢便可以睡一覺香甜的。

被窩已經變暖了。她們兩個人,一個希望自己曾經喜歡的人快點死掉,一個希望自己愛過的人潦倒一生。這些都是由衷之言嗎?曾經抱著深深的愛去愛一個人,後來又抱著深深的恨。如果已經忘記,又怎會在乎他的生死和際遇?

她們已經熟睡了。朱迪之的腳從被窩下面露了出來,那雙襪子的記憶猶在,那是林方文去年冬天留下來的,那天很冷。她們睡得真甜,我從前也是這樣的吧?

我爬起身去刷牙。在浴室的鏡子里看到嘴里含著牙膏泡沫的自己時,我忽然軟弱了。在昏黃的燈下,在那面光亮的鏡子里,我看到的只是一片濕潤的模糊。林方文是不會再找我的吧?他不找我也是好的,那樣我再不會心軟。我不希望他死,也不願意看見他潦倒。他在我心中,思念常駐。

第三章風中回轉的木馬

1

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再遇到韓星宇,而且是在一座燈如流水的回轉木馬上面。

一個法國馬戲團來香港表演。表演在一個臨時搭建的帳篷里進行。在帳篷外面的空地上,工作人員架起了一座流動式的回轉木馬,讓觀眾在開場之前和中場休息的時候,可以重溫這個童稚的游戲。

正式演出前的一天,我以記者的身分訪問了馬戲團里一名神鞭手。別人對于馬戲團的興趣,往往是空中飛人。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我卻喜歡采訪神鞭手。鞭子絕技,是既嚴肅而又滑稽的一種表演和執著。現在是手槍的年代了;可是,仍然有人用一根鞭子行走天涯,那是多麼的奇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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