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過那個男人,他叫林約民,來過店里幾次。羅貝利給他們介紹過。林約民是在廣告公司工作的,年紀和羅貝利差不多。他們看來像老朋友,他好幾次來接她出去吃午飯和接她下班,然而,總是在韓格立出了門的時候他才會來。後來有一天,朱瑪雅也跟于曼之提起林約民。
「有一個男人陪羅貝利來過古董店兩次,但不是她丈夫。」
朱瑪雅說的那個男人,正是林約民。
「他們不像只是好朋友那麼簡單。」朱瑪雅說。
「不是好朋友又是什麼。」
「像是情人。」
「情人?不可能的,她和韓格立很恩愛,而且,她現在挺著八個月的大肚子呢!」
「在感情的世界里,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朱瑪雅笑笑說,「也許他們是一對舊情人吧!雖然她已經結婚了,而且快要生孩子,但他對她仍然很好。這樣的故事也很美麗啊!」
「那是你跟馮致行的故事。」
「不一樣的。我並沒有懷著丈夫的孩子。假如我也有丈夫,也許還比較公平一點。」
「你打算一直偷情下去嗎?」
「這也不錯啊!男人最疼情婦了。因為他無法給她名分。我知道他最愛的是我。」
「你怎麼這麼肯定?」
「他一定愛我比那個女人多很多,如果他也有愛過她的話。我要這樣相信,才可以繼續愛下去,否則,你以為我瘋了嗎?」朱瑪雅哈哈的笑了起來。
于曼之看著她,她就半躺在一張古董床上。她這天涂了鮮艷的口紅和蔻丹,笑起來的時候,整個身子都在抖,真像有點瘋。她是一個從歷史里走出來,為一段無可救藥的愛情而發瘋的女人。她也許願意發瘋一輩子瘋,只要她愛的那個男人今生今世最愛是她。
愛情里的障礙,偏偏使愛情更吸引。
在那個世界里,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5
後來有一天晚上,于曼之跟朱瑪雅吃飯,那天,是馮致行的生日。
馮致行生日這一天,是要留給他太太的。去年如是,今年如是,將來也如是。
「曼之,你覺得自己幸福嗎?」朱瑪雅問。
于曼之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
「怎會不知道?你有一個會和你結婚的男朋友啊。」
「可是,他並不在我身邊——」
「是的。他就在我身邊。除了每年這一天和每次見面看著他回家的那一瞬間,我都是幸福的。」
「你用什麼來愛馮致行?」
朱瑪雅挨在椅子上,微笑著說︰「我用四十七公斤來愛他。」
「四十七公斤?」
「四十七公斤是我的體重。我的眼、耳、口、鼻、四肢、血肉和骨頭加起來,這就是我的四十七公斤。我用我整個人來愛他。」
「那就是了。我跟你不一樣。我發覺,我是用意志來愛著樂生。我知道我要愛他,我答應過會等他。」
「愛,也是一種意志。」
「是的,但用意志去愛,又是另一回事。一段愛情,不應該是建築在意志之上的。我寧願它是建築在遺憾之上。我不是用意志去愛一個人。我的意志叫我不要去愛他,可是我卻身不由已。」
她猛然想起那天跟李維揚打棒球的情景。她擊出很漂亮的一球,興奮得在草地上亂跑,最後,停在他跟前,喘著大氣。
他凝望著她,她也望著他。他們有七天沒見面了。剛過去的星期天,她因為妒忌他把雛菊送給羅貝利,所以賭氣說沒空不去打球了。從那天到今天,七日的思念和等待,折磨著這兩個人,同時又把他們推向對方。
他向她伸出的雙手,忽然又互相緊扣起來,連續跟她說了四次「恭喜」,他的表情很詼諧。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雖然他努力表現得極其自然,可是,她知道他本來是想抱她的。
那一瞬間,她竟然覺得萬分失望。
橫在他們面前的,不是七天的思念和等待,而是七年的遺憾。她已經有一個七年的男朋友了。
因為沒有被他抱而感到失望,已經是對樂生的背叛了。日復一日,她把自己的感情壓抑下去。她用她整個人的意志去愛樂生。她不知道她的意志什麼時候會崩潰。
朱瑪雅拿起面前的酒杯,淚眼汪汪的說︰
「祝我愛的人今天生日快樂!」
她把杯子里的葡萄酒喝光,又說︰「我真的想知道他今天在哪里慶祝生日。」
「知道了又怎樣?」
「知道了他在哪一家餐廳慶祝生日的話,我會躲在餐廳外面,從門縫里偷偷的祝福他。也許,還會為他唱一支生日歌。」她慘然地笑笑。
「你恨他嗎?」
「當然了!」她點了點頭笑著說︰「我愛到有點恨他!」
兩個人格格的大笑起來。
「但是我真的喜歡跟他啊!」朱瑪雅臉上帶著微笑說,「男人在情婦的床上是特別賣力的。」
于曼之哈哈的大笑。
「我是說真的!」朱瑪雅醉醺醺的說,「他會嘗試各種極其困難的姿勢來滿足我,又會跟我說許多悄悄話。我常常故意的咬他,在他身上留下齒痕。我是真的恨他,恨他帶給我的痛苦。愈是恨他,我愈想把他吞進肚子里,永遠藏在我的子宮里面,不許其他女人踫他。沒有恨的性,是無法登峰造極的。」
于曼之笑了很久很久,說︰
「我還是頭一次听到有人用‘登峰造極’來形容自己的性生活!對不起,真的很好笑!」
「沒關系!」朱瑪雅用手支著頭,喝了一口酒,說︰「沒有恨的愛,是很難想像的。」
6
凌晨十二點半,餐廳打烊了。于曼之準備結帳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把錢包遺留在油畫店里。送了朱瑪雅回家之後,她去油畫店拿錢包。
當她推門進去油畫店時,她看到小花園里面有光。她覺得奇怪,這麼晚了,有誰會在這里?她走近花園,看見林約民坐在那張長條木椅子上,挺著八個月大的肚子的羅貝利坐在林約民的膝蓋上。她一條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另一條手臂像鐘擺一樣,快樂地搖擺,他們像一雙幸福的情人,在月光下面談心。
羅貝利首先看到了她,連忙尷尬地站起來。林約民也立刻端端正正的坐著。
「對不起!我回來拿錢包。」她尷尬得不敢多留片刻,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找到錢包之後,匆匆離開油畫店。
接著的那幾天,她和羅貝利就當作沒事發生那樣。面對這麼尷尬的處境,當作沒事發生,大概是最好的方法了。
又過了幾天,貨車把一批油畫送來。她、羅貝利和杜玫麗三個人花了大半天在整理那些畫。傍晚時分,杜玫麗先下班了,剩下她們兩個。
「貝利,你先回去休息吧,這里交給我好了。」她說。
「沒關系,我一點也不覺得累。」羅貝利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來,望著正蹲在地上整理油畫的于曼之,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差勁?」
「嗯?」于曼之轉過身子去望著羅貝利。
「背著丈夫跟另一個男人愉情——」
「不,我沒有這樣想。」
「為什麼?你不覺得像我這種人,真是很不堪嗎?」
「貝利,你的人很好。」于曼之由衷的說。的確,她並沒有覺得羅貝利差勁。她只是想不通,她和韓格立那麼恩愛,為什麼還能夠容得下另一個男人?
「以前,我並不相信一個人可以同時愛兩個人,現在我才開始相信。」羅貝利說。
「你兩個都愛?」
「是的。」
「為什麼可以?我不認為一個人可以同時愛兩個人。」
「在他們兩個面前,我是兩個不同的人。跟韓格立一起,我是被照顧的,就像父親和女兒那樣。跟林約民一起的時候,我們常常吵嘴,但很快又和好。我們像兄妹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