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那邊會打電話回來給你。"他抱著我說。
我凝望著他,不忍說別離。
"你會回來的,是不是?""當然啦。""事情真的會那麼順利嗎?""你不相信我嗎?"
"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世事總是有很多變量,如同明天的雨,不是你和我可以控制的。"我不舍得讓他離開,我很害怕他不再回來。重逢的第二天,我就把他從手上放走,讓他回去那個女人身邊。她會不會不讓他走?他看到了她,會不會忘記了我?
"要進去了,我很快就回來。"他摩挲著我的臉說。
我輕輕地放手。
"再見。"他深深地吻我。
"文治——"我叫住他。
"什麼事?"他回頭問我。
"買一些玻璃珠回來給我好嗎?什麼顏色都好。""為什麼突然愛上玻璃珠?"他笑著問我。
"沒什麼原因的——"我說。
他跟我揮手道別。
我並沒有突然愛上玻璃珠,只是希望他記著我,希望他在旅途上記著他對我的承諾。
那璀璨繽紛,在掌心上滾動的玻璃珠,也像承諾一樣,令人動心。
"那個曹雪莉會答應分手嗎?"良湄問我。
"我不知道。""如果我是你,我會和他一起去。""太難堪了,好象脅持他去跟另一個女人分手。"
"萬一他見到她,突然心軟,開不了口,那怎麼辦?說不定她還會逼他結婚。"
"他不會騙我的,他不是那種人。如果他見到她就無法開口,那就證明他還是愛她,我霸著他也沒有意思。"
"你要知道,一個人不在你身邊,也就是不在你掌握之內。""又有什麼是在我們掌握之內?"我苦笑。
晚上,文治的長途電話打來了。
"我到了舊金山。"他告訴我。
"她知道你來了嗎?""我一會兒打電話給她,明天就會過去。我後天會乘搭國泰二一六班機回來。""我來接你。"
"嗯。"我愉快地掛斷電話,我以為,兩天之後,一切都會變得很美好。
世事卻總是陰差陽錯。第二天,我從傍晚新聞報導中看到了舊金山大地震的消息。
黎克特制六點九級大地震,持續了十五秒,奧克蘭橋公路整條塌下來,死亡枕借,全市癱瘓。
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發生?難道我和文治這輩子注定了只能夠擦身而過?
良湄的電話打來了,問我︰"你有沒有看到新聞?""現在應該怎麼辦?"我彷徨地問她。
"我找哥哥想辦法。"良湄掛線之後,我撥電話到文治住的酒店,電話無論如何也接不通。
如果他能平安回來,我寧願把他讓給曹雪莉。我願意用一輩子的孤單來換取他的生命。那幸福餅里的簽語不是說我永遠不會悲傷嗎?
"哥哥沒有曹雪莉在那邊的電話地址,他會找幾間大報館,看看她在哪一間報館工作,另外,他已經找了駐舊金山的記者想辦法。"良湄打電話來說。
方維志終于找到了曹雪莉家里的地址和電話。她沒有上班,報館的人沒有她的消息。
我不能親自打電話給曹雪莉,萬一她接電話,我用什麼身分打給她?我只能叫良湄打給她。
"電話無論如何也接不通。"良湄說,"這幾天全城交通癱瘓,通訊設備也癱瘓了,看來不會那麼快有消息,另外——"她欲言又止。
"什麼事?""那位記者會追查死傷者名單。"我忍不住嗚咽。為什麼我要跟他重逢?如果我們沒有重逢,他不會離開。
"只是循例這樣做。"良湄安慰我。
"我知道。""要我過來陪你嗎?""不,我沒事,我等他電話好了。"
"那好吧,我會再嘗試打電話到曹雪莉家里。"剩下我,一個人在斗室里,孤單地等一個不知道是否還在世上的男人打電話來。
我沒有跟他說再見,從來沒有,為什麼竟會再見不到他?我不甘心。
一天一夜,一點消息也沒有。
他承諾會帶一袋玻璃珠回來給我的。他是一個守言諾的男人,我知道。
我悲哀地蜷縮在床上,再看一遍我們兒時偶遇的那張照片。
葉散的時候,你明白歡聚。
我們不過歡聚片刻,我猶記得他肩膊上的余溫。一場地震,就可以把我們二十多年的緣份毀掉嗎?
電話的鈴聲忽然響起,我連忙拿起話筒。
"蜻蜓,是我。"是文治的聲音。
"你在哪里?"我問他,"擔心死我了。""在舊金山,我沒事。"他的聲音很沉重。
"是不是有什麼事發生?""雪莉和她家人的房子在地震中塌下來,她爸爸給壓死了,她雙腳受了傷,現在醫院里。""傷勢嚴重嗎?"
"她雙腳打了石膏,要在醫院休養一段時間。""哦,是這樣。"他沉默,我已經大概想到有什麼事情。
"對不起,她很傷心,我開不了口——"他說。
"不用說了,我明白。"我突然覺得很荒謬,他差一點就是我的;一場地震,斷裂了我們的愛情,卻造就了他和另一個女人的傾城之戀。難道我和他這一輩子注定不能一起嗎?命運在開我們的玩笑。
但是,他平安了,我還能要求些什麼?我不是許諾願意把他讓給她嗎?我不是承諾用一輩子的孤單換取他的生命嗎?我只能夠沉痛地遵守諾言。
"你好好照顧她吧。"我說。
他沉默。
我抱著話筒,祈求他說一句思念我的話,卻只听到他沉重的呼吸聲。
我多麼害怕從此再听不到他的聲音,現在听到了,卻不是我想听的。
"長途電話費很貴啊。"我終于打破那可怕的死寂。與其听他再說一遍對不起,不如由我來了斷。
"嗯。"他無可奈何地應了一聲。
"別這樣,不是你的錯。"我倒過來安慰他。
"掛線啦。"我說。
"再見。"他說。
"祝你永遠不要悲傷。"我強忍著淚說。
電視新聞播出地震後舊金山的面貌,整個市面,一片頹垣敗瓦,也埋沒了我的愛情。
幾天後,我收到從紐約寄來的信,卡拉.西蒙回復說歡迎我和她一起工作,並問我什麼時候可以起程,她替我辦工作證。信末,她寫著這幾句︰"舊金山的大地震很恐怖,你沒親人在那邊吧?"是的,我連唯一的親人都沒有了。
到領事館辦理簽證手續的那天中午,我和良湄吃午飯。
"你真的要去紐約?""都已經辦了工作證,何況這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我一直想去紐約。""如果舊金山沒有地震,你才不會去。"
"可是我沒能力阻止地震發生啊。""哥哥說,徐文治這幾天就會回來。""我過幾天就要走了,房子都已經退租。"
"我開始覺得他這個人有點婆媽——""這也許是我喜歡他的原因吧。這種男人,當你青春不再,身體衰敗的時候,他也不會離開你。"
"那楊弘念呢,他留在威尼斯之後,一直沒有回來嗎?""我沒有他的消息。""他很愛你呢——""我知道。"
"為什麼你不選擇他?他是你第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