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早離開了。」他的室友說。
他的機票是今天走的,我以為他會等我,可能機票不能延期吧。
我在機場等待後補機位回香港,已經等了一天,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在機場洗手間里終于忍不住哭,一個英國女人安慰我︰
「你沒事吧?」
我搖頭,其實我又累又餓,我沒想到自己竟然流落在希斯路機場。
我在機場打電話給曉覺,他真的回家了。
「你在什麼地方?」他問我。
「在希斯路機場,正在等機位。」
「他們說接著的一個禮拜也沒有機位,所以我一定要回來。」他說。
「我知道。」我強忍著淚水,不想他掛心,「我很快會回來的了。」
第二天,終于等到機位。
到了香港,我直奔曉覺在北角的家,他正跟媽媽、三個姐姐、姐夫和兩個姨甥一起吃飯,我還以為我們會在希斯路機場擁抱,想不到這麼糟。
三年不見,曉覺好象長高了,也許是消瘦了的緣故吧。
我原本想了很多話跟他說,在這麼多人面前,卻開不了口。
「坐下來吃飯吧,歡兒。」他媽媽跟我說。
「你學成歸來,一定要報答一個人。」他三姊說。
我微笑望著曉覺,只要他有成就,我怎麼辛苦都是值得的。
「那個人就是我,你的學費真的不便宜呀。」他三姊用筷子一邊撥我面前的一碟菜一邊說。
她竟然抹煞了我的功勞!我不喜歡他三姊,她向來是個勢利的女人。
飯後,曉覺送我回家。
「你已經三年沒有陪我走過這條路了。」我牽著他的手說。
「謝謝你這三年來供我讀書。」他說。
「你不要這樣說--」我制止他。
「將來賺到錢,我會還給你。」
「我不要你還。」我說。
他雙手放在我的胳膊上︰
「我會給你幸福。」
那一刻,我有苦盡笆來的感覺,差一點就要掉下眼淚了。
「你打算找什麼工作?」我問他。
「當然是進會計師樓實習,香港有幾家大會計師樓,我明天就開始寫求職信。」
「我在杜拜打電話給你時,為什麼有女孩子听電話?」
「她是我室友的女朋友。」
我猜對了。
「我還以為是什麼人。」我說。
「你不信我嗎?」
「怎麼會呢?除了你,我不知道該相信誰。」
「你瘦了。」他模著我的面頰說。
「不要緊。」我說。
差不多半個月了,曉覺還找不到工作。
「那天你不是去面試的嗎?結果怎樣?」我問他。
「他們取錄了我。」
「那你為什麼不去上班?」
「那家會計師樓規模太小了。」他說,「我想加入馬曹會計師樓,它是全行最大的華資會計師樓。」
「你有寫信去應征嗎?」
「寫過了,沒有回音,這種華資公司,要有點人事關系才行的,我又沒有。」
第二天,我硬著頭皮打電話給高海明,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是我,邱歡兒。」我說。
「歡兒?」他的聲音有點雀躍。
「能不能請你幫一個忙?」
「什麼事?」
「你說過你姐夫是馬曹會計師樓的合伙人,能不能請你姐姐向你姐夫推薦一個人?」
「誰?」他問我。
「他的名字叫區曉覺,在英國布里斯托大學剛畢業,已經寫了應征信,只是一直沒有回音。」
「好,我試試看。」
「謝謝你。」我說。
拒絕了他,然後又求他,我也不期望他真的會幫忙。
兩天之後,曉覺興高采烈地告訴我︰
「馬曹會計師樓叫我去面試。」
斑海明幫了我忙。
曉覺當天就被通知取錄了。
「什麼時候上班?」我問他。
「下個月一號。」他說。
「那得要有幾套象樣的衣服才行。」我說。
「我哪來錢?連信用卡都沒有,穿舊衣服就行了。」
「怎麼可以呢?你不是說那是一間很大的會計師樓嗎?總要穿得體面一點。」
我陪曉覺去買西裝,他選了兩套,我替他付錢。
「你哪來錢?」他問我。
「簽卡不就可以了嗎?不用立即還錢的。」
我把二千元放在他的錢包里,說︰「你上班要用錢的。」
幸好,他一開始拿的薪水就比我高,我已經債台高築了。
為了多謝高海明的幫忙,我準備送一份禮物給他。他那麼喜歡戰機模型,何不就送一盒模型給他?
我到旺角那間高海明代人砌模型的模型店,又看到那個老板。
「又是你?」他認得我,「又想找人砌模型嗎?」
「那個替人砌模型的人還有哪一種戰機沒砌過?」我問他。
「很多都砌過了。」
我在模型架前面瀏覽,發現一架樣子很有趣的模型戰機。
「這是什麼戰機?」我問老板。
「EA-6A野鼬鼠,不是很新的。」
「他砌過嗎?」
「好象還沒有。」
「我就要這一架,請替我包起來。」
「你不是要找他砌嗎?」老板問我。
「我拿走就可以了。」
他有點莫名其妙。
「你跟他認識的嗎?」他問我。
我微笑搖頭。
第二天,我專程把禮物送去給高海明,他的秘書說他不在。
「可以替我把這個交給他嗎?」我問他的秘書。
「當然可以。」
第二天,在辦公室里,我收到高海明的電話。
「謝謝你的禮物。」他說。
「不,我謝謝你的幫忙才對。」
「你有見過野鼬鼠嗎?」
「你是說戰機?」
「不,我是說野鼬鼠。」
「我沒有見過,那架戰機是根據野鼬鼠的外型來設計的,對不對?野鼬鼠大概就是那個模樣吧。」
「野鼬鼠遇到敵人,會從肛門射出奇臭無比的臭液,百發百中,被射中的人,即使在香草水里泡上三天三夜,也只能勉強洗去臭味。」
「怪不得戰機要名叫野鼬鼠。」我笑說。
「其實鼬鼠品性馴良,只是遇到攻擊,才會還擊。兩只雄鼬鼠爭奪雌鼠時,也有一個君子協定,就是可以用掌互摑,用嘴互咬,但不會用臭液傷害對方。」
「它們倒是很君子。」
我不知道高海明的意思是不是他會和曉覺來一次君子較量。他願意推薦曉覺,也是一種君子風度的表現。
「無論如何,謝謝你的幫忙。」我說。
「你不需要跟我說多謝,永遠不需要。」他說,「即使你不愛我,我也會一生保護你。」
我無言。
有時候,我不敢相信,有一個男人會對我這樣好,也許,男人在得不到一個女人的時候都會說「我會永遠保護你」、「你永遠不需要對我說多謝」這一類情深款款的話,他們是故意為自己剖開一個傷口,但這種傷口很快就會愈合,他們會忘記對這個女人的承諾。
「曉覺,你會向我許下承諾嗎?」我問曉覺。
「什麼承諾?」他問我。
「我不知道。」我依偎著他。
「為什麼總是男人向女人許下承諾,而不是女人向男人許下承諾?」他問我。
「因為女人是世上最喜歡听承諾的動物。你給我一個承諾好嗎?」
「我會愛你七十個夏天。」曉覺說。
「為什麼是夏天?」
「現在是夏天。」
「七十個夏天,真的嗎?」
「除非世上再沒有夏天。」他信誓旦旦。
「曉覺,你變了。你從前是不會說甜言蜜語的。」
「是你要我向你說的。」他的樣子有點無辜。
但願我的感覺是錯的吧,我覺得曉覺跟三年前離開我的時候有點不同。我不知道這一種差異是由于我們有三年沒有見面,所以還需要一點時間去適應,還是其他原因。
「習慣這份工作嗎?」我問他。
「還不錯,不過那里的人看來都很勢利。」
「每天面對數字,難免如此。」我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