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佔有欲真強。」我說,「你覺得自己好象一位駕駛戰機的機師,佔據了三十三個地方,對不對?」
至少我認為他有這一種心態。
「我沒有佔有欲。」高海明說。
我認為他在否認他的佔有欲,不好意思承認愛侵佔別人的生活和空間。
「不是佔有欲又是什麼?」我問他,「如果只想自己砌的戰機能夠放在別人家中,那跟設計電話的人有什麼分別?同一種款式的電話,可能在二千多個,甚至二萬多個角落出現呢。」
「電話機是集體生產,但每一輛戰機都是我親手砌的。」高海明並不滿意我將他的戰機比喻作電話機。
「那你就是承認你替人砌戰機是因為你的佔有欲啦。」我反駁他。
「不是。我甚至連那些人的名字和面貌都不知道,那些戰機在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除了一架--」他補充說,「有一架在你那里。」
「那是為什麼?」
「我說過,這些模型都是女孩子買來送給男孩子的,那就是說,到目前為止,有三十二架戰機,你的那一架不算在內,三十二架戰機就是三十二段愛情,雖然我沒有成就了這三十二段愛情,但,我砌的戰機,必然在這三十二段愛情里起了一定作用,在某一個時刻,感動了一方。」高海明幸福地說。
「那你就更壞了,你佔有別人的愛情。」
斑海明被我氣得臉都漲紅了說︰「我沒有佔有別人的愛情。」
「你說過,這些模型都是女孩子買來送給男孩子的,而那些男孩子都以為模型是這些女孩子砌的。」
斑海明點頭。
「那就是說,那些女孩子說謊,你就是幫助她們說謊的人,每一架戰機,都是一個謊言,那個男孩子將會被騙一輩子,那個女孩子也會不時覺得內疚,只有你,是唯一的勝利者。」
斑海明的臉漲得更紅。
「不過,任何一段愛情,都會有謊言,只是有些謊言是為了令對方快樂,有些謊言是為了欺騙對方,而送模型這一個謊言,是一個令對方快樂的謊言。」我希望這種解釋能令高海明臉上的紅霞稍稍褪去。
這幾句話仿佛有點效用,他臉上的紅霞漸漸褪到耳朵後面。
「對,就是這麼簡單。」高海明說,「我幫助女孩子完成令男孩子快樂的心願。」
我點頭同意,雖然實際上我並不同意。我仍然認為高海明是一個佔有欲很強的人,去霸佔更多空間和愛情。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出于佔有欲,他浪漫地以為自己擔演著別人的愛情里的一個小角色,他是個充滿幻想的人。「衛生巾大王」這個名餃令他很尷尬,卻無法擺月兌,于是他用砌戰機這個方法,使自己變得優雅一點。他制造的,不再是用完即棄的東西,而是天長地久的。他顯然沒有想到,一旦男孩跟女孩分手,那架戰機早晚會被遺忘或棄置。
「你為什麼只砌戰機模型?」我問他。
「你不認為戰機的外型是最優美的嗎?」高海明反問我。
「喜歡戰機的人,心里都有一股狂風暴雨。」我故意裝著看穿他的心事。
「是嗎?」他沒有承認。
「戰機是用來進攻的。」我說。
「你念的是心理學嗎?你好象很會分析人。」
「不錯,我是念心理學,不過學的都是皮毛,從人身上去觀察反而實際得多。你念哪一科?」
斑海明用叉卷起一撮天使頭發說︰「我念化學。」
「又是整天躲在實驗室的那一種工作。」我說。
「不,念化學是很浪漫的。」他說。
「是嗎?我還是頭一次听到這種解釋。」
「在實驗室里,顏色的變化是很奇妙的,紅色和黃色混在一起,在調色碟里,可能是橙色,但在實驗室的試管里,黃色加紅色可能變成藍色,而這一種明亮的藍色只存在于實驗室,在外面世界是找不到的。」
「試管里的藍色難道會比天的藍色和海的藍色美麗嗎?」
「我說是不同的,因為實驗室的藍色在現世里是找不到的。正如香水,也是從實驗室調校出來的,每一只香水的香味都不同。」
「那麼,化學最浪漫的事,便是可以制造香水。」
「不,化學最浪漫的事是所有物質都不會消失,而只會轉化。」
「人死了也不會消失?」我問他。
「對,尸體埋在泥土里,可以化成養分,滋潤泥土,泥土又孕育生物。我和你,是永遠不會消失的,只會轉化成另一種物質。」
「那可能會變成一片炭。」我失笑。
「對,或者是一粒灰塵。」
「那不是浪漫,是淒涼,我來生只是一片炭,而你是灰塵。」
「但我們不會消失。」他說。
「既然你那麼喜歡化學,為什麼會做現在的工作?」我問他。
「反正我念哪一科,都是繼承父業的。」高海明淡淡的說。
「你爸爸只有你一個兒子嗎?」
「我還有一個姐姐,她嫁人了,丈夫是會計師,她是一個幸福的女人。」
我听到是會計師,很有興趣。
「是哪一間會計師樓?」
「馬曹。」
「你有砌戰機送給他們嗎?」
「我家人不知道我做這種事,他們知道了,一定認為我是怪人。」
「你倒也是個怪人。」
飯後,高海明開車送我回家。
「謝謝你今天晚上陪我吃飯。」他說。
「在今天以前,我還以為你有自閉癥呢!你今天說了很多話,我學了很多化學知識,希望今天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吧。」
他的臉又漲紅了。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指定由我砌戰機。」高海明問我。
「我沒有說過那輛戰機是你砌的。」我說。
他不服氣︰「你為什麼要戲弄我?」
「我沒有戲弄你,是你戲弄我。」
「我戲弄你?」他愕然。
「你說『蜂舒適』和『愛寶寶』有蟲的謠言是你傳出去的。」
「好,我們現在打成平手。」他說。
「你為什麼會看得出我的戰機是你砌的?」我問高海明。
「裁縫不會認不出自己親手做的衣服,衣服上的一點兒瑕疵,只有他知道。」
「我的戰機有瑕疵?在哪里?」
他沒有回答我。
「再見。」高海明開車離開。
我在公司里仔細研究高海明砌的F十五,一點瑕疵也找不到,或許正如他自己所說,那一點瑕疵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去拿了戰機沒有?」夢夢問我。
「拿了?不過那天高海明上來公司,讓他發現了。」
「那怎麼辦?」
「他請我吃飯,他這個人不錯的。」
「你已經有區曉覺了,你不是想一腳踏兩船吧。」
「當然不是,你喜歡高海明嗎?我可以做中間人。」
「我不需要免費衛生巾。」夢夢笑說。
「你需要男人吧?」
「男人我有呀。」
「可惜你變心也變得很快。」
「因為從沒有遇上一個值得我為他改變的人。」
「鐵漢呢?」
「他?」夢夢眼里閃著光芒,「算了吧,他哪里懂。」
「為什麼不向他說?」
「難道要我追求他?他早晚會在學堂找個女警,組成一個警察世家的。」
我失笑。
但夢夢對鐵漢是有幻想的,她騙不了我。
這天下班前,我接到高海明的電話。
「你今天晚上有空嗎?」他問我,「一起吃飯好不好?」
「好呀!反正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我說。
「什麼事?」他問我。
「見面再說。」
斑海明帶我到灣仔一間開在閣樓的酒家吃飯。
「這里的咸魚煲雞飯是全香港最好吃的。」高海明說。
「是嗎?」我看到他的樣子很期待似的。
「這里是老字號,小時候我爸爸常帶我來吃,你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