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後,青荷提議我們幾個老同學找個地方喝茶聚舊,我上前跟徐起飛告別。
「你有時間去喝杯咖啡嗎?」他問我。
青荷和欣平她們在等我,我有些猶豫。
「如果你沒空,算了罷。」徐起飛很失望。
「不,我可以。」
我不想徐起飛失望,告訴青荷我稍後到。
我和徐起飛在一間餐廳喝咖啡。
「我還以為你恨我。」我跟他說。
「我說過不會恨你的,但人總需要一段時間去復原。」
他低頭喝著咖啡,是那麼溫柔、那麼堅強,我突然明白我為什麼不愛他,因為他不需要我,他不會因為愛情而墮落,但林方文會的。
離開餐廳,我們在中環走了一段路,經過一間畫廊,我赫然發現那幅大嘴巴費安娜畫的畫,主角是林方文。他只有一只眼楮,沒有一張完整的臉,沒有嘴巴、鼻子或耳朵,只有費安娜、我和林方文知道畫中的少年是林方文。
畫廊老板是一對年輕的外籍夫婦。
「你們從哪兒得到這張畫?」我問店主夫婦。
他們告訴我,是從一間結束營業的畫廊買回來的。
「畫畫的人,你們認識嗎?」
「費安娜?我們認識,她離開香港很久了。」
「你想買這張畫?」徐起飛問我。
「我買不起的。」
「這張畫似乎不大受歡迎,一直無人問津。」男主人說。
「我看不出這張畫有什麼特別。」徐起飛說,「是一個人嗎?」
「我們走吧。」我離開畫廊。
我曾經為那張畫傷心,費安娜也曾珍之重之,她終于留下畫走了,除我以外,也許世上再沒有一個女人牽掛他。
徐起飛把我送到咖啡室外。
「謝謝你。」我跟他說。
他微笑。
「這個除夕你會怎樣度過?」他問我。
「還不知道,你呢?」
「我會在醫院當值,畢竟這一天是我們的分手紀念日。」
我目送他離去,感覺突然很陌生。
咖啡室里,青荷、欣平、迪之、光蕙在等我。
「還以為你不來呢?」青荷說。
「怎麼會呢?你們在談什麼?」
「愛情啦,婚姻啦,還有孩子。」欣平說。
我悲哀地笑了。不久之前,我們還在談論初潮、發育、胸脯的大小,乳罩和排球,現在竟然談到婚姻和孩子,人生本來就很殘酷。
九二年平安夜,我買了一株聖誕樹,放在陽台上,把它布置得七彩繽紛。我和迪之、光蕙提早吃火雞迎接聖誕。那個除夕,迪之要陪公司旗下歌手到美加登台,光蕙男朋友的太太外游,光蕙可以跟他度除夕。
「你可以找林方文。」迪之說。
我沒打算找林方文,我害怕跟他重聚,此後我便要花雙倍力量去愛他。他總是耗盡一個女人的能量。
十二月三十日晚,林方文撥電話給我。
「這個除夕你有沒有約會?」他問我。
我不知道該說實話還是說謊,猶疑了一陣。
「明天一起吃晚飯好不好?」
我沉重地呼吸。
「怎麼樣?」
「好吧。」
「九時正,我在蘭桂坊意大利餐廳等你。」
我放下電話,心仍然在跳,再回去一次便是再冒一次險。
除夕晚上,我穿上一襲新裙子,化好了妝,準備出門,突然又不想去,我若再一次看到他的臉,一定逃不了。
我喝了一點酒,月兌掉鞋子,躺在床上,想起過去的日子,我覺得自己真是沒用,竟無法拒絕一個曾經背叛我的男人。
電台不停播放歡樂的歌曲。女唱片騎師絮絮說著愛情,我感到一陣暈眩,听到她說︰「這一首歌,是林方文填詞的,他想送給一位女孩子,他曾經答應每年除夕送她一首歌,這首歌的歌名是︰《你會否相信》︰
「那初遇,清澄如水,
但你的睫影,那樣馥郁,
你是否諒解,我曾盛滿燈油,
卻因妒恨的磨蝕,一點點流失。
這重逢,濃烈似酒,
而你的淚光,那樣清純,
你會否相信,在那生生死死夢夢醒醒的夜里,我再不會放下你走了。」
生生死死夢夢醒醒的夜里,是不是指除夕?
我看看腕表,原來已經十二時十分,林方文會不會還在那里等我?我瘋狂地思念他,連忙穿上鞋子,趕去蘭桂坊。
我打開門,他正站在門外。
「你為什麼不來?」他問我。
「我不想見你。」我咬著牙說,「對著你,我會輸的。」
「新年快樂。」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只用白紙摺成的飛機給我。
「是什麼意思?」我倔強地問他。
「我不擅于向你求情。」他說。
「我做得最好也最失敗的事情便是愛你。」我說。
「你做得很好。」
我走到陽台上,不知道是否應該回到他身邊。
「我們來玩一個游戲好不好?」我問他。
他望著我。
「我把飛機從這里扔出去,如果在我視線範圍之內,它一直沒有下墜,我們可以再嘗試一起。」
「不要--」
他說不要的時候,我已經把飛機扔向空中,飛機一直向前沖。
林方文擁著我,把我的臉轉向屋里,不讓我看著飛機。
「放手。」我說。
「我愛你。」他終于肯說。
我流著淚微笑。
「不要看那飛機。」他求我。
我知道他摺的飛機能飛到很遠很遠才下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