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喜歡我,不要勉強。」我說。
「你知道我為什麼帶你去那里嗎?」
「我決定忘記她,我想讓你知道。」
他吻我,我閉上眼楮,跟他說︰
「我可以--」
我可以跟他睡,願意跟他睡,義無反顧,即使我們將來不一定在一起。
「不用。」他說。
他溫柔地撫模我的臉頰說︰「不用,現在不用。」
我把事情告訴迪之,她煞有介事地說︰
「男人在十八至二十五歲這段時間,會愛上比自己年紀大的女人,是戀母情意結,說得粗俗一點,是還沒有斷女乃。」
林方文說他的母親是一個美麗聰明的女人。雖然他已很久沒有跟她說話,但他說起母親,總是很憂郁的。他會不會象迪之所說,有戀母情意結,所以愛上大嘴巴女人?
「他為什麼喜歡放蕩的女人,男人不是喜歡純情的女人嗎?」我說。
「純情的女人是天使,放蕩的女人是魔鬼,魔鬼總是比較好玩的。」迪之說。
我瞞著林方文,約了迪之和光蕙在畫廊對面那間酒吧喝酒,其實是去偷看大嘴巴女人。大嘴巴女人那天沒有畫畫,她站在畫廊的落地玻璃前喝水,不是用杯喝水,而是拿著一個有手柄的玻璃瓶喝水,那種玻璃瓶可以倒滿八杯白開水。
「她很饑渴呢。」迪之說。
「她的嘴巴真的很大。」光蕙說。
「大得容得下我的一只拳頭。」我說。
「她的樣子很特別。」光蕙說,「眼楮大、鼻子大、耳朵大、嘴巴最大,但湊在一起又不太難看。」
「象專門吃少男肉的女妖。」我說。
「所以你的林方文給她吃了!」迪之大笑。
「你笑得很婬!」我說。
「是嗎?我真的笑得很婬?」她竟然從手袋拿出一面鏡子照照看,說︰「果然很婬,男人喜歡這種笑容。」又說,「你看,大嘴巴女人正在婬笑。」
畫廊里,出現了一個男子,大嘴巴女人似乎又換了男伴,也是廿歲出頭的年輕男子,比上一個更俊朗。
迪之站起來說︰「我們上去。」
「上去?」我猶豫。
「怕什麼?反正她不認識我們。」
沿著大廈樓梯走上一樓,便是大嘴巴女人的畫廊。畫廊只有七百多尺,賣的都是些抽象派的作品,主角多數是人,正確一點說,是一些看來象人的人。
大嘴巴女人並沒有特別注意我們,她正在向一雙外籍男女介紹一幅畫。俊朗少年沿一道旋轉樓梯跑上上層。林方文說,大嘴巴女人住在畫廊樓上,可以想象,上面有一張很寬敞很凌亂的彈簧床,是大嘴巴女妖吸收少男精華的地方。
外籍男女並沒有買畫,離開的時候,那名外籍男子跟大嘴巴女子說︰
「再見,費安娜。」
她的名字叫費安娜。油畫上的簽名也是費安娜。
畫廊里只剩下我們,大嘴巴女人費安娜並沒有理會我們,我們三個看來實在不象來買畫。當費安娜在我身邊走過的時候,她身上有一股很特別的味道,不象香水,也不象古龍水,是橄欖油的味道,還有一點兒松節水的味道。
我問迪之︰「你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嗎?」
「是她的內分泌吧?放蕩的女人身上會有一股內分泌失調的味道。」
「胡說!那是畫家的味道。」光蕙說,「顏料要用橄欖油調開,畫筆要用松節水洗滌。」
「是,正是那種味道。」那種味道使她顯得很特別。
「你怎麼知道?」我問光蕙。
「孫維棟也畫油畫的。」
「離開吧,這里沒有什麼發現。」迪之說。
我在畫廊的盡頭看到一張畫。一個少年站在一條空蕩的街上,那個少年是林方文。
「什麼?他是林方文?只有一只眼楮,沒有嘴巴和鼻子,你也認出他是林方文?」她們不相信我。
「不象,不象林方文。」光蕙說。
「這個根本不象人,象頭獨角獸,你說這頭獨角獸是你的林方文?」迪之說。
她們憑什麼跟我爭論呢?當我第一眼看到那張油畫,我的心怦然一動,我意識到他的存在,他存在畫中,存在畫中那條空蕩的街道上,雖然沒有一張完整的臉,也沒有完整的身體,卻有林方文的神韻和他獨有的、喜歡叫人失望的神情。戀人的感覺不會錯。
「是他,我肯定這個是他。」我說。
迪之和光蕙還是不同意。
「這幅畫要賣多少錢?」我問大嘴巴費安娜。
我要從她手上拿走這幅畫,我不要讓林方文留在那里。
「你瘋了!你哪來這麼多錢?」迪之跟我說。
大嘴巴女人走過來,看見我指著林方文的畫,淡然說︰
「這張畫不賣。」
「不賣?那為什麼放在這里?」迪之跟她理論。
「不賣就是不賣。」
「要多少錢?」我問她。
「我說過不賣。」她回到沙發上,又拿起那個玻璃瓶大口地喝水。
她不肯賣,我無法強人所難,只好離開畫廊。一條空蕩的街上,只有林方文一個人,那是不是大嘴巴女人的內心世界?在她空虛的心里,來來去去,只有林方文一個人。她只懷念他,她對他,有特殊的感情,跟其他少年不同。他在她的生命里,不是過客,而是唯一可以停留的人。這個發現對我來說,太可怕了。
三除夕之歌
林方文出道一年,第一次拿到屬于他的版權費,是一筆可觀的數目。
「你喜歡什麼禮物?」他問我。
「不用送禮物給我。」我有點違心,我當然希望收到情人的禮物。
他凝視著我,象看穿我的心事︰「你喜歡什麼禮物,說吧。」
「你喜歡送什麼禮物都好。」我誠懇地對他說。
我一直熱切期待那份禮物,並且越來越相信,會是一枚指環。可是,我收到的,卻不是指環,而是一把小提琴。
「你為什麼送小提琴給我?」我很奇怪。
「你拉小提琴的樣子會很好看。」他說。
「但我不會拉小提琴。」
那是一把昂貴的小提琴,他送給我,卻不理我管不管用,那是他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我舍不得浪費它。
「你認識教人拉小提琴的老師嗎?」我問迪之。
「你想學小提琴?」她很驚訝。
「是的。」
她在電話那邊笑了很久︰「你學小提琴?你忘了你五音不全的嗎?你唱歌也走音。你知不知道小提琴是最容易走音的?」
我對著一面鏡子,把小提琴搭在肩上,把弓放在琴弦上,象所有蜚聲國際的小提琴家那樣,拉得非常投入。
我拉小提琴的樣子,真的好看?
迪之很快便替我找到一位小提琴老師。他有二十年教學經驗,曾經教出一位年僅八歲的小提琴神童,很多人都慕名拜師。
小提琴老師姓楊,名韻樂。名字倒轉來念,是「樂韻揚」,跟他的職業很配合。他長得比一個大提琴略為高一些,那也許是他只能拉小提琴的原因。雖然在自己家里上課,他仍然穿著整齊西裝,舉止優雅。他可能是一位美男子--二十年前。我敢肯定他戴了假發,我看不到他有明顯的發線。他收取那麼昂貴的學費,也不去造一個質素高一些的假發,太吝嗇了。牆上掛滿他與學生的合照,他的學生都是小孩子,我肯定是最老的一個。雖然在迪之面前充滿自信,其實我一點信心都沒有,我天生五音不全,以為自己一生跟音樂絕緣,卻想不到竟然會為了一個男人,學起音樂來。
等待的時候,楊韻樂的另一位學生來到,原來我不是最老的一個,那個男人接近三十歲,他戴著一副鏡片很厚的眼鏡,眼楮小得象兩顆蠶豆,他最少有二千度近視。我們閑聊起來,我問他為什麼來學小提琴,他說他跟朋友打賭,要在一年內學會一種樂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