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初發,我們來探你!」迪之倒在他懷中。
「她喝醉了。」我說。
鄧初發帶我們進石屋,這間屋只有他一個人住,他比以前消瘦了很多。
他拿了一塊熱毛巾替迪之敷臉。
迪之雙手繞著鄧初發的脖子,溫柔地對他說︰「我要到你的房間睡。」
鄧初發無奈,將她抱走,他們會再次走在一起嗎?
扁蕙問我︰「你最恨哪一個人?」
「暫時沒有。」
「我有!我最恨老文康。他騙我,我認識了孫維棟,才知道什麼是愛情。老文康是無恥的騙子,我要打電話罵他!」
老文康接電話。
「喂,老文康在嗎?」光蕙問。
「我是沈光蕙,你這個絕子絕孫的臭王八,你什麼時候才去死?你這種人越早死越好。」
老文康大概嚇了一跳,立即掛線。我和光蕙倒在床上大笑。
「你不是說畢業後,他寄過一張卡給你嗎?」
「我騙你的,他沒有找我,我只是無法接受自己受騙,我曾經以為那是一段超凡月兌俗的愛情。」光蕙悲哀地睡著。
小島上的夜,唯一的聲音,是草叢里蛤蟆的叫聲。我很掛念我的男人,搖了一個電話給他。
「你在哪兒?我找不到你。」他焦急地說。
「我在南丫島,迪之喝醉了,我陪她來找鄧初發,光蕙也在這兒,她睡了。我要明天清早才可以回來。」
「我很掛念你。」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這句話。
「我們會不會有明天?」我問他。迪之的遭遇令我對男人很悲觀。
「夜了,睡吧。」他沒有回答我。
第二天清早,鄧初發買了早餐給我們,迪之仍睡在他的床上。
「你昨晚有沒有跟她--」我問鄧初發。
「我不是這種男人。」他說,「她已經不愛我了,雖然昨晚她肯定不會拒絕我,但我不想這樣做。」
迪之醒後,鄧初發送我們到碼頭,到了香港,林方文竟然在碼頭等我。他用行動證實我們的明天。
如果世上有很多種幸福,那是其中最動人的一種。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我問他。
「你說今天早上會回來。」
「真是令人感動啊!」迪之取笑他。
扁蕙也加入取笑他,跟迪之一唱一和︰
「羨煞旁人啊!」
他們三個人還是頭一次見面。
迪之和光蕙離開,我跟林方文手牽手在中環散步。
「你昨天為什麼跟我說那句話?」我問他。
「哪句話?」
「我很掛念你。」我說。
他沉默,我突然覺得他的沉默很不尋常。
「是不是你昨夜想起另一個人,所以對我說很掛念我。」
他凝視我,我知道我的感覺是真的。我不了解男人,對愛情的認識也很膚淺,但我有戀人的感覺,不會錯的。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他說。
我走在他身邊,默默無語。他在碼頭等我,是他內疚,不是我幸福。如果世上有很多種不幸,那是其中一種可笑的不幸。
林方文走到蘭桂坊,清晨的蘭桂坊跟晚上是另一個世界,斜路上賣早餐的店子坐滿了看日報的男女。他走到斜路盡處,那里有一間酒吧,酒吧已經關門,他帶著我走上二樓,那兒可以看到對面大廈的一樓有一間畫廊。
畫廊里,一個穿雪白色長袖睡袍的女子正在畫畫。那個女人看來有三十歲,一把長發垂在胸前,蔓延到腰際,她長得很高、很瘦,有差不多五尺八寸,不施脂粉,有象牙白色的皮膚,一個大嘴巴,一個大鼻子,一雙好象什麼都不在乎的眼楮。五官湊合在一起,卻很漂亮,是那種很看不起人的漂亮。
「她是你昨夜思念的人?」我問林方文。
他沒有回答我。在那個出眾的女子面前,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渺小。
「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她看來年紀比你大。」
「比我大好幾年。」
「你們分開了多久?」
「差不多一年。」
「刻骨銘心?」我問他。
「什麼叫做刻骨銘心?」他反問我。
「已經分開一年,你仍然跑來這里偷看她。」
就在那個時候,畫室里出現了另一個男人,那個男人長得很俊朗,看來才不過十八歲。他從後面抱著她,身體和她一起擺動。
「你們分開是因為他?」
「她跟這個男人只是來往了一個月。」
「噢!原來你常常來這里偷看她。」跟我一起那段日子里,他的心仍留在畫廊里,我實在妒忌。
「她倒是很喜歡比自己年輕的男人啊!」
「她是一個很放蕩的女人。」他說。
「你們為什麼分開?」
他向著我苦笑︰「我們互相傷害。」
我很妒恨,林方文與畫廊里那個女子曾經互相傷害,創傷比愛刻骨銘心,所以他雖然離開她,卻一直沒有忘掉她,而我在他心中的位置,顯然比不上那個大嘴巴女人。
「你有沒有跟他?」我問他。
他沒有回答我。
我突然發覺林方文和畫廊里的女人,有非比尋常的關系,而他跟我,卻沒有,因此我比不上她。
我擁著林方文,緊緊的擁著他,不讓他呼吸。
「你干什麼?」
「跟我!」
我以為只有那樣,我和林方文的關系才可以跟他和大嘴巴女子的關系相比。她和林方文睡過,而我沒有。她和他纏綿,而我不過是一個跟他互不相干的女人,這種關系太不安全。
他輕輕推開我︰「你別這樣。」
「我要跟你。」我纏著他不肯放手,熱情地吻他的臉、嘴巴和脖子。我已失去所有尊嚴,哀求一個男人佔有我,以為因此我可以佔有他。
他狼狽地推開我︰「你不要發神經好不好?」
我被拒絕,無地自容,奔跑到樓下,沖下斜路,不知該走到哪里。他為什麼要帶我去看大嘴巴女人?他愛上那個放蕩的女人,為什麼,為什麼他不介意她放蕩?還是因為她放蕩,他才跟她分手?那個女人比他大八年,他喜歡年紀比他大的女人嗎?
我迷迷糊糊回宿舍,走進他的房間里。在那個滂沱大雨的清晨,他在計程車上,載我一程,我們一同听《人間》︰
「從相遇的那一天,那些少年的歲月……」愛情從那一刻開始迷惑我們。但那天早上,他可能離開宿舍,去偷看大嘴巴女人,所以回程遇到我。我和林方文的愛情,竟然在那個女人的陰影下滋長,《人間》是他寫給那個女人的,我竟被歌詞迷住,傾慕他倆的愛情故事,真可笑!
我拉開書桌的抽屜,里面很雜亂,我企圖找到一些他和大嘴巴女人的資料,可是一無所獲,只有我送給他那支蝴蝶牌口琴和那頂鴨舌帽依偎在一起。
「你干什麼?」林方文突然在後面叫我。
我正在企圖偷看他的私隱。為了掩飾我的無地自容,我把書桌上的東西全掃到地上,把抽屜里的東西也丟到地上。
他竟然沒有阻止我。我繼續將他的東西亂扔,他站在一角,沒有理會我。我將所有的東西都扔在地上,筋疲力竭,他依然冷眼旁觀。他鐵石心腸。我要離開房間,他並沒有阻止我,我走出走廊,只覺得全身沒有氣力,連走一步路的意志也沒有。房里依然是一片沉默。我突然很害怕,我一旦離開,我們的故事便完了。
我回頭,用盡全身的氣力一步一步接近他的房間,我回去了,他仍然沉默。我俯身將地上的東西拾起來。
我突然很看不起自己,為什麼我連一走了之的勇氣也沒有?大嘴巴女人一定不會象我著樣。
他突然抱著我,我覺得全身酸軟,象受了很大的委屈,嚎啕大哭,哭得很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