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流下她分手後的第一滴眼淚,十四年的一半時間,她從來沒有听過常大海這麼深情的說話。
法官判原訴人得直,那層樓要拿出來賣,所得到利益由原訴人和與訟人均分。換句話說,是常大海勝了這一場闢司。
游潁在听到法官判決之後便離開法庭,她不想常大海知道她在法庭里。常大海接辦這件案件是一年前的事,那時,游潁就問過他,如果有一天,同一件事情發生在他們身上,他會怎樣做。常大海笑說︰「那個男人太蠢了,屋契上寫上女人的名字,我們這間屋的屋契是兩個人的名字的,大家都佔百分之五十,到時每人一半,用不著爭。」
現在,他把一半業權拱手送給她。他在庭上說,願意首先放棄共同擁有的東西的那個人是兩個人之中愛得較深的。他愛得較深又為什麼移情別戀?那是因為他得不到同等分量的愛嗎?
這一切是游潁事後告訴我的。我在她家里陪她,常大海還有幾件衣服沒有拿走。
「說不定是他故意留下的。」我說,「那麼改天他可以找藉口回來。」
「他不會的,他已經遞了辭職信。」游潁說。
「他要辭職?」我怔住。
「因為我要辭職,所以他比我先辭職,我們不能再一起工作,我受不了。」
「常大海說,願意首先放棄共同擁有的東西的是兩個人之中愛得較深的一個,他現在放棄了兩樣東西——這間屋、工作。」我說。
「是他先變心,現在反而好象是我無情。」
「我把屋賣掉,森又不肯收回那筆錢,我們大家都愛得深。」我滿足地躺在床上。
游潁站起來說︰「我但願有勇氣首先放棄。」
有人按門鈴。
「不是常大海吧?」我說。
游潁去開門,是徐玉和宇無過。
「我送她來的,我不參加你們三個女人的聚會。」宇無過先旨聲明。
「先坐一會吧,如果你不介意這間屋迷漫著失戀的氣味。」游潁去倒了兩杯汽水出來。
「你的出版社做得怎樣?」我問宇無過。
「很好,已拿到幾本日本漫畫書的版權,全靠你和游潁借錢給我們。」宇無過說。
徐玉向我眨眼。
「不要緊,不要緊。」我說。
「宇無過的新書下個月出版了。」徐玉說,「他花了一星期就寫好。」
「這麼快?」我吃驚。
「這本書是寫得比較快。我約了人,我要先走了,你們慢慢談。」宇無過告辭。
「那只光碟拍完了嗎?」我問徐玉。
「昨天煞科。」她松一口氣。
「恭喜你。」游潁跟徐玉說。
我說不出類似「恭喜」這種字眼,她畢竟是出賣了自尊來成全她的男人。
「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徐玉說。
「什麼工作?」我問她。
「是在模特兒公司上班的,負責招聘模特兒。我這幾年都沒有一份正正式式的工作,是時候安定下來了,做模特兒畢竟不是長遠的。」
「你好象突然成熟了。」我忍不住說。
「是啊!就是因為拍了這只光碟。」徐玉說。
「為什麼?」游潁問她。
「我突然覺得自己老了。」徐玉苦澀地笑。
雖然她不說,但拍那只光碟的過程里,她必然失去了很多尊嚴。
宇無過最新的一本科幻小說叫做《魔鐘》,小說很受歡迎,我好幾次在地鐵車廂內也見到有人閱讀這本小說。徐玉送了一本給我,我花了一個晚上閱讀,我還是第一次可以從頭到尾看完一部科幻小說,《魔鐘》的情節的確吸引,宇無過這一次吐氣揚眉了。
好象魔術一樣,宇無過一炮而紅,《魔鐘》不斷加印,連帶宇無過的舊書也銷量大增,有幾份雜志訪問他,指他是新一代最有潛質的科幻小說家。徐玉總算月兌得有價值。
宇無過請我和游潁在一間中東餐廳吃飯,說是要酬謝我們,如果不是我和游潁合共借出三十萬,他就搞不成出版社,也出不成書。
出乎我意料之外,宇無過並沒有表現得太興奮,最興奮的是徐玉。
「那本書我看了十次,一次比一次好看。」徐玉說。
「我介紹了很多同事看,他們也說好看,我推銷有功啊!」游潁俏皮地說。
「什麼時候會有新書?」我問宇無過。
「還沒有想到新的題材。」宇無過說。
徐玉握者宇無過的手說︰「有電影公司想把《魔鐘》拍成電影呢!」
宇無過好象還不是太興奮,也許他奮斗得太久了,成功已不會令他突然改變,這也是好的,他至少不會因為成名而變心。
「我相信不須多久就可以把錢還給你們。」宇無過說。
「好啊!我會收下的啊!」我笑說。
游潁附和︰「是啊!」
徐玉瞟了我們一眼。
如果時間安排得好一點,宇無過能夠早一點寫出《魔鐘》,徐玉也用不著月兌,現在縱使有錢也買不回那只光碟。
不幸的事終于發生,宇無過無意中在一個玩電腦的新朋友的家里看到徐玉主演的那只光碟。他終于知道那三十萬是怎樣來的。
徐玉否認光碟里的女主角是她,但她騙不到宇無過,宇無過收拾行李走了。徐玉哭得呼天搶地,打電話給我說要自殺,我立即走上她的家。
「我傳呼他跟他說清楚。」我說,「你這樣做也是為了他。」
「你不會覆電話的。」徐玉哭著說。
「他會在什麼地方。會不會在出版社?我去找他。」
「我不知道。」
我打電話叫游潁上來,由她照顧徐玉,我試試去出版社找宇無過。
出版社的門鎖上,我按門鈴,沒有人應門,里面也沒有光線,宇無過可能沒有回來。我正想走的時候,听到里面有傳呼機響聲,一定是傳呼台追他覆機。
我大力拍門,他還是裝著听不見。
「宇無過,我知道你在里面的,徐玉嚷著要死,如果你是男人,請你立即開門。」
他充耳不聞,我氣得使勁地用腳踢門。
「宇無過,你出來!」
宇無過依然在里面無動于衷。我忍不住對他破口大罵︰
「你覺得自己女朋友月兌光衣服拍片,令你很沒面子是不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是為了誰?還不是因為你要三十萬元搞出版社!你知道一個女人要月兌光衣服是一件多麼難堪的事嗎?如果不是因為愛情,她才不會這樣做!你這個人,自私到不得了,只顧著自己,永遠在發夢,可憐你的女人卻要不斷為你的美夢付上代價——」
宇無過依然躲在里面不理我,我唯有走。回去見到徐玉,我不知怎樣開口,但總要回去交代。
游潁開門給我。
「找到他嗎?」游潁問我。
徐玉期待著我開口,我不知道怎樣說。
「怎麼樣?他是不是在那里?」游潁追問我。
我點頭。
「他不會原諒我的,有多少男人可以忍受自己的女朋友做這些事。」徐玉哽咽。
「他不回來,你也不要愛他。」游潁說,「有多少個女人肯為男人做這些事?」
「對,如果他不回來,他也不值得你愛。」我說。
「我去找他。」徐玉站起來,走到浴室洗了一個臉。
「我們陪你去。」游潁說。
「不用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決。」
徐玉撇下我們自己出去。
她在宇無過的出版社門外站了一晚,宇無過終于開門出來,兩個人抱頭痛哭。
這是徐玉事後告訴我的。
她幸福地說這是一個考驗,讓她知道他們大家都深愛著對方。
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他們經過一個考驗,還有另一個考驗,有一個人走出來公開指責宇無過的《魔鐘》是抄襲他的小說的,並申請禁制令禁止小說繼續發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