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三個ACUP的女人
我時常想寫一個關于胸圍的故事,主角是一個胸圍,由它親自敘述這百年來的滄桑歷史。中國女人從前用肚兜,胸圍是西方產物,十九世紀時,富有人家的小女孩用帆布、鯨魚骨、鋼線和喱士制造胸衣。這種胸衣將女人的身材變成沙漏型,長期穿著胸衣的女人,內髒會受到破壞。一八八九年,巴黎一名胸衣制造商HermineCadolle女士發明了世上第一個胸圍——一種束縛胸部而不須同時束縛橫膈膜的衣物。
那時的胸圍,雖然不用束縛住骯部,但仍然是一件「龐然大物」。一九一三年,紐約名嬡CaresseCrosby叫女佣將兩條手帕縫在一起,再用粉紅色的絲帶造成肩帶,變成輕巧的胸圍。內衣造商華納公司用一千五百美元向她買下專利權,大量生產,成為現今胸圍的雛型。一九三五年,華納公司發明乳杯,由A杯至D杯,A最小,D最大。一九六零年,是胸圍的文化大革命,婦解分子焚燒胸圍。到九十年代,時裝設計師讓女人把胸圍穿在外面,胸衣的潮流又回來,做隆胸手術的人數在各項整容手術中排行第二。女人與胸圍同在。
如果說這段胸圍的歷史有點象中國歷史,未免把中國貶成一個胸圍,但胸圍的確也象中國,經歷一場文化大革命,終于又強起來。
我的第一個胸圍不是我自己的,是我母親的。一天,母親跟我說︰「周蕊,你該戴胸圍了。」因為提不起勇氣自己去買胸圍,所以我偷偷拿了母親的胸圍戴在身上,那個胸圍是肉色的,兩個乳杯之間縫上一朵紅花。我自己擁有的第一個胸圍是向流動小販購買的,他是一個男人,用手推車推著胸圍在鬧市擺賣,數十個胸圍堆成一個個小山丘,場面很壯觀。
我現在是一個內衣零售集團位于中環總店的經理,這間店專門代理高級的法國和意大利名牌內衣。這段日子所遭遇的故事告訴我,女人的愛情和內衣原來是分不開的。
我工作的總店位于中環心髒地帶一個商場的二樓,這里高級時裝店林立,租金昂貴。店面佔地七百尺,有兩個試身室。我有兩個店員,二十六歲的安娜和三十八歲的珍妮。安娜是個十分勤力的女孩,缺點是多病,經痛尤其厲害,臉色長年蒼白。珍妮是兩子之母,是公關能手,跟客人的關系很好,體健如牛,跟安娜配合得天衣無縫。安娜和珍妮還有一個好處,安娜只有九十磅,珍妮有一百五十多磅,她們的體型絕對不會引起任何一位進來的客人的自卑。
斑級胸圍有一個哲學,就是越少布料越貴。布料少代表性感,性感而不低俗是一種藝術。一個女人,能夠令男人覺得她性感,而不覺得她低俗,便是成功。聰明女人懂得在性感方面投資,因此我們的貨品雖然貴,卻不愁沒有顧客。
我們主要的顧客是一批高收入的職業女性,那些有錢太反而不舍得花錢,我見過一個有錢太,她月兌下來的那個胸圍,已經穿得發黃,連鋼線都走了出來。女人嫁了,便很容易以為一切已成定局,不再注意內衣。內衣生意最大的敵人,不是經濟不景,而是婚姻。刺激內衣生意的,則是婚外情。
這天,差不多關店的時候,徐玉來找我,店外經過的男人紛紛向她行注目禮。她是意態撩人的三十六A.
「周蕊,你有沒有鉛筆?」徐玉問我。
「原子筆行不行?」我把原子筆遞給她。
「不行,要鉛筆。」徐玉說。
我在抽屜里找到一支鉛筆,問她︰「你要寫什麼?」
「我剛拍完一輯泳衣硬照,導演告訴我,拿一支鉛筆放在下面,如果低過鉛筆,便屬于下垂。」
我認識徐玉不經不覺已有三年,那時我在設計部工作,徐玉來應征內衣試身模特兒。她的身材出眾,身高五尺五寸,尺碼是三十六、二十四、三十六,皮膚白皙,雙腿修長,穿起各款內衣十分好看,我立刻取錄了她。自此之後,我們時常「貼身」接觸,成為無所不談的朋友。我曾經精心設計了幾款胸圍,向我那位法國籍上司毛遂自薦,希望他把我的作品推薦給總公司,他拒絕了。徐玉知道這件事,邀約我的法國籍上司吃飯,向他大灌迷湯,極力推薦我的作品,他終于答應把作品送去總公司。這件事我是後來才知道的。可惜,總公司那方面一直石沉大海。
「怎麼樣?你的算不算下垂?」我問她。
「幸虧沒有下垂,仍然很堅挺。」她滿意地說。
「大胸不是一件好事。」我嚇唬她,「重量太大,會比別的女人垂得快。」
「我認為導致女人下垂的,不是重量,也不是地心吸力。」徐玉說。
「那是什麼?」我問她。
「是男人那雙手。」徐玉咭咭地笑,「他們那雙手,就不能輕力點。」
「我想買一個新的胸圍。」徐玉咬著鉛筆說。
「你上星期不是剛買了一個新的嗎?」我問她。
「不要提了,前幾天曬胸圍時不小心掉到樓下的檐篷上,今天看到一只大鳥拿來做巢。」
「那可能是全世界最昂貴的鳥巢。」我笑著說。
「那只大鳥也許想不到在香港可以享受到一個法國出品的喱士鳥巢。」徐玉苦笑。
已經過了營業時間十分鐘,我吩咐珍妮和安娜先下班。
「你要一個什麼款式的?」我問徐玉。
「要一個令男人心跳加速的。」她挺起胸膛說。
「索性要一個令他心髒病發的吧!」我在架上拿了一個用白色彈性人造縴維和喱士制成的四分三杯胸圍給她。四分三杯能夠將四分一露出來,比全杯胸圍性感。我手上這款胸圍最特別的地方是兩個乳杯之間有一只彩色的米奇老鼠,性感之中帶純情。
「很可愛。」徐玉拿著胸圍走入試身室。
我把大門鎖上。
「穿好了,你進來看看,好象放不下。」徐玉從試身室探頭出來。
「怎麼樣?」我看看徐玉。
她沮喪地對著鏡子。
「我好象胖了,剛才穿泳衣時已經發覺。」
她穿上這個胸圍,胸部完美無瑕,兩個乳杯之間的米奇老鼠好象要窒息,我真埋怨我母親只賜我以三十四A而不是三十六A.
「彎腰。」我說。
她彎腰,我替她將兩邊盡量撥去前面。
「應該是這樣穿的。誰說放不下?剛好放得下。」
「你常常這樣幫忙別人的嗎?」她問我。
「這是我的職業。」
「幸虧你不是同性戀。」
「同性戀者未必喜歡你這種身材呢,太夸張。」
「我就要這一個,員工價啊!」
「知道了。」
「糟糕!」她突然尖叫,「我忘了買雜志。」
「哪一本雜志?」
「《國家地理雜志》。」
「你看這本雜志的嗎?」
「是宇無過看的,糟了,書局都關門了。他寫小說有用的。」
宇無過是徐玉現時的男朋友,他在一間報館任職副刊編輯,同時是一位尚未成名的科幻小說作家。宇無過是他的筆名,他的真名好象也有一個宇字,可是我忘了。
徐玉喜歡在人前稱他宇無過,她很崇拜他,她喜歡驕傲地說出「宇無過」這三個字,她深信「宇無過」這三個字,在不久的將來便會響當當。我覺得宇無過這個筆名真是太妙了,乳無過,就是沒有錯。
「陪我去買雜志。」徐玉著急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