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他昨日似乎不曾欺侮過她,還好心出借一只手,由吞噬人命不眨眼的太平洋鯊魚口下「救」回她的小命,她憑什麼數落人家是尊「瘟神」?
尹梵心苦惱地支著頭,重溫昨晚的挫敗與不解。
她自小便天不怕地不怕,三歲就敢直接從二樓跳下一褸,即使摔得滿身傷痕也不當一回事。七歲時獨自一人拿著小提琴登上卡內基音樂廳演奏台,一曲奏畢,全場掌聲雷動──天知道,當時她練琴未滿一年,怎會有如此膽色上場,至今仍是一團謎。
十歲之後,她的冒險事跡更是多得不勝枚舉,甚至在十八歲時,一人背著重達二十公斤的裝備,在西半沙漠中獨自過了一個月,重現人前時依然嫵媚清靈,面色紅潤。甚至,她還曾經「代姊入洞房」……
膽大包天的她,何以竟因不知名的陌生人驚怕得夜不成眠?更荒謬的是,向來不知愧疚為何物的她,竟然抱著隱隱發疼的胸口枯坐一夜。
「他」又不是生了副鬼見愁的丑相,實在沒道理當對方是天災人禍、瘟疫猛獸,躲得如見鬼怪啊!再說,她原本就打算隔日派遣哥兒們替她送回失馬的,根本沒必要良心不安。可是種種解釋卻始終無法將她心底那股如輕紗籠罩的不祥感驅開,反而更加深此等莫名的困惑與恐懼──畢竟這種預感曾救過她好幾回,令她免于陷入危境,說什麼也不能等閑視之,置若罔聞哪!
不過……既然哥兒們替她出面擺平,應該沒事。尹梵心拍著胸口安慰自己。畢竟簽在傘具租約上的大名不是她,而是陪她于不義的齊大個兒,只要自家人不出賣她,自然天下無事,一切太平。
「笨蛋心,出來一下。」齊碩文忽然回轉,拉起她的手。
「他走了?」她手心里掬著一把冷汗,濕涔涔的。
「沒有。」他左右晃動著食指,在一瞬間敲碎了她的殷切期盼。
「那我何必出去送死?」她發出怨恨的低喃。「本姑娘心情郁卒斃了,今日不賣笑,教他擇日再訪。」
「他堅持要見妳一面,跟妳好好談一談。」齊碩文伸手揉了揉她發翹的短薄發絲,沒好氣地瞪她。「理虧的人脾氣還那麼大。」
「談什麼?討論哪間牢獄伙食較好?」她依然一臉肅穆。
「又沒人要告妳。」他不耐煩了。
「是,等我露了臉!那家伙確定犯案人無誤之後,你就等著給我送牢飯吧!」尹梵心沉著臉,大剌剌地恥笑他的無知。「蠢蛋!」
「少唆,先出來跟他見個面再說。」齊碩文拖著她步向門扉。「見面三分情,人家不會對妳怎樣的啦!」
「不要!」她抓住檜木骨董椅的把手,拚命掙扎著。
「一人做事一人當、妳的氣魄到哪兒去了?膽小表!」齊碩文扳開她的手指,繼續拖她步向大廳,一絲月兌逃機會都不給。
「膽小表就膽小表,總比孤魂野鬼好!」她又咬人。
「喂,妳除了偷馬還做了什麼?」齊碩文一面甩著遭毒牙攻擊的手,一面以古怪的眼光打量她。
「我沒偷,是他送我的啦!」她僵直背脊回頭,眼光幾乎要殺人。
「既然問心無愧,妳何必怕成這副蠢相?」他納悶不已。
「我哪有!」尹梵心完全被激怒了,又叫又吼地跳上前捶打他。
「就有!」他俯視著她,低頭與她鼻尖踫鼻尖。「少騙我了,咱們的交情又不是一天兩天,妳騙不了我的。」
「沒有沒有沒有!」一股無名火突然在心中升起,她的臉色極難看。
「證明給我看。」他退開些微距離,好整以暇地斜睨她慌張無措的窘樣。
敝了,笨蛋心向來天不怕地不怕!除了刀山油鍋沒沾過外,其它不該去的地方全去過,不該惹的人也惹過,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怎會露出這副膽小鼠樣?實在值得玩味。
「去就去嘛,你不要拉我!」這下她真正生氣了。
「誰拉妳了?神經。」齊碩文以下巴努向廳門。「走啊。」
「我……人家想先回房間換衣服不行呀!」她瞪圓了怨憤的大眼,氣惱他的吃里爬外。「還敢說是哥兒們,你根本打算賣友求榮!」
「才怪,妳只是想借機爬窗偷溜,對不對?」一語拆穿她的聲東擊西之策,齊碩文立刻霸道地勾住她的縴腰,直直步向大廳。
「放開我!」尹梵心又踹又咬,潑蠻極了。
「妳若當真有心掙月兌,此刻早該溜得老遠不見蹤影。」齊碩文以耐人尋味的眼光瞥她一眼,弦外之音相當嘹亮。「再加把勁吧!」
「放開我──」直到進入敵人視線範圍之內,她仍不願中斷尖叫與咆哮。
※※※
五分鐘之後,尹梵心終于被押進「刑場」,一臉哀怨。
「我來要債的。」應御風冰冷的語氣足以凍傷人。
唔,好凶哦。雖然他一開口便點明來意,然而從那莫測高深的眼神中卻完全看不出這男人究竟存著何種壞心眼──專程前來討債的人不太可能抱著善意而來吧?
「什麼?」尹梵心立刻祭出一臉懵懂無知的表情。「我認識你嗎?」
「跟我出來。」應御風強制地將她拖向齊家後院的草坪,站著斜對角的角落。「再演練一遍妳昨天的動作,我可以考慮和解。」
開玩笑,要是當真听從他的使喚,豈不是自露馬腳,承認自己正是欽點要犯?
「這位先生,我真的听不懂你的話。」她眨著晶瑩透亮的明眸,臉上則是濃濃的困惑與迷惘。「我們以前見過面?」
「少在我面前裝蒜。」應御風冷哼著,扼在她手腕上的力道更重了幾分。「我非看妳做出三圈半空翻轉不可。」
這人委實太過缺乏誠意!考慮和解?
「大齊,去跟他談條件。」尹梵心又想縮回齊碩文身後,藏于庇蔭之下。
她其實不需如此驚慌的,依那人的穿著打扮看來,並不像是會故意找碴、存心為難人的那種惡徒,但她就是忍不住想逃。
「到底誰才是在大學里連奪四屆辯論賽的最佳辯士啊?」除了詫異,齊碩文臉上滿是興致勃勃,一副準備看好戲的模樣。
「你是我的未婚夫耶!」她隔空對他掃去一記無影腳。「幫親不幫理,是中國人傳統的美德,你懂不懂啊!」
「不懂。」齊碩文惡聲惡氣地應答。他就是不懂她怎會突然變得小家子氣,還把炮口轉錯邊,向自家人開打。
「先放開我好不好?」尹梵心回首向捉住她縴腕不放的應御風央求,軟甜的音調似乎帶了點撒嬌的意味,與她楚楚可憐的模樣相當契合。
她有病啊!齊碩文瞪凸了眼珠子,不敢相信眼前所見。認識尹梵心那麼多年,他從沒見過她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屬于女性柔弱的一面,更別提用軟甜的聲音與男人說話了。
「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妳再次從我眼前溜掉?」應御風陰陰地瞪住她,高大的身子不退反進。「辦不到。」
「稍等一下,這件事交給我,讓我們私下商量一下,行嗎?」齊碩文適時地介入兩人之間,救出一臉委屈的盜馬賊。「三分鐘就好。」
「請便。」應御風無異議地退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就算她當真溜了,他也有辦法把她綁回來。
直到踏入距離原戰場將近十公尺之外的涼亭中,齊碩文才開口發問。
「說吧。」他的雙臂盤在胸前,黑眸直勾勾地瞅著她,面色凝重。
「說你的頭啦!我要是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就好了。」尹梵心煩惱的猛撥頂上青絲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