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瞟向坐在單人沙發上的亞倫,心里立即明白楚捷為什麼擺臭臉。有四分之一華人血統的亞倫長得又高又壯,他只穿著背心和運動短褲,露出雄健的臂肌與一部份胸肌。但是他的五官相當秀氣,自然微卷的棕發長至脖子,細長的鼻、薄薄的唇、配上深邃的棕眸,使他看起來頗有藝術家的氣息。
「安娜,妳的朋友來了。」亞倫用怪腔怪調的中文說。
她站到他們兩個人坐的沙發之間,忐忑地為他們介紹。
「亞倫,他是楚捷,我告訴過你,我即將成為他的制作人。」她中英文夾雜著說。她是亞倫的中文老師,知道哪些話他听得懂、哪些听不懂。「楚捷,他是亞倫,我在美國時的大學同學。他多才多藝,會很多種樂器,我請他教我吉他,他要我教他中文做為回報。我吉他學得不錯,可是他對中國字的認識仍僅限于麻將牌上的那幾個字。幸好他能听也能講一點粗淺的中文,我總算沒有白教。」
「我以前是她的同居人。」亞倫自以為幽默的笑著用中文說。
「亞倫!」安娜驀地脹紅了臉急叫道。「It'snotfunnyatall。」她瞟向楚捷,發現他雖瘦仍相當英俊的臉成了醬色,變得有點可怕。她頓時緊張起來。「我們四個同學share一間townhouse。」她對楚捷解釋。
「我們同居過兩年沒錯呀!」亞倫還頑皮的眨眨眼。
安娜在心里申吟。這下子她恐怕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Allen,WouldyoupleaseShutupandgobacktoyourroom?」亞倫應該听得出她聲音中的警告意味。
「她不喜歡我做電燈泡。」亞倫做了個無辜又無奈的表情,緩慢的對楚捷說。「這次我說對了吧!」他笑著逗安娜,換來她的白眼。他站起來向楚捷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我再不走,安娜要打我了。再見。」
楚捷瞼色稍霽,但仍然沒有笑容,僵硬地和亞倫握手。
「Goodnight。」足足比安娜高一個頭的亞倫,一手輕托安娜的後腦,在她額頭上親個晚安吻,然後走上樓去。
安娜暗自松一口氣,目光調回楚捷臉上,他的臉又臭得令人心煩。「亞倫長那麼高,卻還是小孩子心性,喜歡亂鬧。」她感到有點虛軟,坐到亞倫剛才坐的單人沙發上。
「他住妳家?」楚捷略微拉高音調。
「嗯。」不知怎的,她不敢直視他的眼楮。
「他為什麼住你家?」
「他從美國來玩嘛,待五天就走了。」
「叫他去住飯店。」楚捷用命令語氣說話。
他又不講理了。安娜抬眼瞪他。如果她之前莫名其妙的有點心虛,現在全蒸發了。
「他為什麼要去住飯店?我歡迎他來住我家。」
「妳不讓我住妳家,為什麼讓他住?」
「因為他是個正人君子。」
「我就不是正人君子嗎?我什麼時候對妳不規矩嗎?我有踫到妳的一根寒毛嗎?」他的目光射出怒火。
騎摩托車的時候,他抓她的手去抱他的腰算不算?她害怕的是他會踫到她的心。
「沒有。」她低聲回答。「我又沒有說你不是正人君子。」
「他住妳家的時候我也要住妳家。」他雙手在胸前交叉,一副沒得商量的態勢。
「你別胡鬧。他後天就走了。」
「他走我就會走。」
「你是特地來跟我吵架的嗎?」她作夢也想不到,他們現在比小時候還會吵架。
他從他身旁的一個深藍色背包里取出一個透明塑料文件套,再從套子里拿出一張樂譜。
「我寫的歌。」他把樂譜遞給她。
安娜所有的注意力立即被他的樂譜吸走,她的眼楮緊盯著樂譜,輕聲隨著樂譜哼出調來。
「來,我唱給妳听。」楚捷率先走進琴室。
安娜跟著進去,關上門。
楚捷坐到沙發上,拿起吉他,撥了一下弦,便開始彈唱。
「妳可知道我想唱什麼歌?
一首深藏在心里好久好久的歌。
餅去的一切,歷歷在眼前。
甜蜜的回憶,點滴在心頭。
分別經年,偶然重逢,方知——
一直以來,
心海中的暗流,便是相思潮。
生命中的缺憾,需要妳填補。
可是,我可有勇氣——
到你的陽台下,
揚聲唱出愛慕的歌?」
「你覺得怎麼樣?」他低聲低調的問,聲音有點沙啞。
安娜沒敢抬頭,怕他會瞧見她抑制不住的淚光。她緊抿著唇,希望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平穩自己的情緒。消失了三天,他特地為她寫這首歌嗎?噢!她不能在這個時候這樣想,不然她會馬上崩潰。她必須牢牢的記住,她是他的制作人,必須本著專業的眼光,就歌論歌,不能這麼快就投入私人感情;她更必須牢牢的記住,有個在為他等門的可憐女人。
她暗自做個深呼吸,低著頭說︰「曲調不錯,我在想這首歌的編曲很重要,加進小提琴的聲音,或許可以更貼切表達其中的感情。已經很晚了,明天一早我要和亞倫搭飛機去花蓮玩。」
「我也要去。」
「你不要這樣鬧好不好?又不是小孩子。」
「我不是在鬧,我是真的想去玩。我已經很久沒有離開台北,很久沒有給自己放假出去玩。」
她抬頭看他,在他眼中真的看出渴望,孩子般的渴望,拒絕的話一時出不了她的口。「我們會在花蓮過一夜,你明天晚上不需要工作嗎?」
「明天是禮拜一,不需要。」他微笑。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我必需先問過亞倫,如果他不介意的話,就讓你跟。」剛說完她就後悔了,為什麼她總是對他太心軟。「你先回去吧!我明天早上再打電話給你。」
「我不回去。」他的嘴角浮現更明顯的、洋洋自得的笑。「我未卜先知,已經帶了牙刷和換洗衣服來。這張沙發夠長,我睡得慣。不過,如果妳樓上還有空床可以讓我睡,我也不反對。」
她往天花板翻白眼。「沒有。」真要讓他上樓睡,恐怕永遠都趕不走了。她站起來,把樂譜放到譜架上。「如果亞倫不介意讓你一起去花蓮,明天早上我就叫你,只叫一次,叫不起來就算了。晚安。」她往門口走。
「等一下。」他走到她旁邊,在她還沒搞清楚他要干嘛之前,他像亞倫那樣,一手托著她的後腦勺,頭低下來,在她的額頭上印下唇印。「Goodnight。」這一聲輕柔得令她蕩氣回腸。
她呼吸急促,頭昏眼花,不知道自己怎麼還能邁著好象很正常的步子上樓。
沒什麼。她試著以豁達的態度淡然處之。不過是個禮貌性的晚安吻而已。亞倫親她,她不覺得怎麼樣,楚捷親她,她為什麼要覺得怎麼樣?她根本沒道理脈搏加快、心跳紊亂。那首「愛慕的歌」他也不一定是為她寫的,說不定是為某個他以前的女朋友寫的。他們當年只是玩伴,分開十三年,如果他真的有心,他應該可以找到她,可是他從不跟她聯絡,搞不好他早就忘了她。
她撫著暈眩的頭上床,命令自己暫時別想那麼多。不管他孩子氣的鬧著當跟屁蟲的背後是不是隱藏著嫉妒心,她都必須警告自己,不能被他一時的熱情迷昏。來得快的感情往往去得也快,她要的是一輩子細水長流、至死方休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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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之外,他們的花蓮行相當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