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竹?」陳凱的神情由原先對婦人講話的自在轉為緊張。「方小姐,你抱著他坐上去。」他迅速的交代身旁的護士小姐給婦人包什麼藥,然後就靠近治療椅。「夢竹,好,不哭了,你是最勇敢的,對不對。來,手拿開,讓叔叔看看。」
夢竹唇上白色的紙手帕已經被血染紅了。陳凱拿下夢竹按著紙手帕的手,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一手輕掀他的嘴唇。
「好痛啦!好痛啦!我快死了!」夢竹嚎啕大哭道。
「你不會死,叔叔保證你不會死。」陳凱瞟一眼抱著夢竹坐在治療椅上的若芸說︰「抱住他的手,盡量使他不要動。」
若芸依言用她的雙手夾住夢竹的身體和上身。
夢竹的身體失去自由,下巴被捏住,陳凱又用工具輕觸他的牙齒,他恐慌的扭動。若芸努力的抱緊他。「夢竹,別動!」
「他的門牙松動了,得拔下來。」陳凱說。
「不要!不要!」夢竹哭叫,扭動得更厲害。
「你的門牙救不回來了,一個不小心你就會把它吞進肚子里。噢!」陳凱中了夢竹一腳。護士趕來幫忙壓制夢竹的腳。
「夢竹,不要胡鬧!」若芸喝道。
「一下子就好了,」陳凱好脾氣的繼續勸說。「真的,比打針還快,你還沒感覺痛就拔下來了。」
很難想象一個四歲的男孩會像只難以制服的猛虎,專家說人在緊張恐慌、面臨危險時力氣無窮,若芸此刻深深的感受到那句話的真實性。她覺得她的力氣快用光了,快抓不住夢竹了。
「不要!不要!」夢竹像在跟惡魔對抗那樣,一邊恐懼的哭著,一邊奮力的掙扎。
陳凱被他踢一腳時松開了他的下巴,再來他就不停的扭動頭,不讓陳凱踫他。
「你再這樣就真的會把門牙吞進去。讓叔叔幫你把牙齒拔掉,才能給你止血。乖乖,等下我給你一支有羽毛的鉛筆。」陳凱的話還沒講完,診療室里進來了一隊小娘子軍。
「哥哥,哥哥。」小夢菊掙開夢梅的手慢跑去接近治療椅。
「走開!走開啦!」夢竹惱羞成怒似的吼叫。
「夢梅,你怎麼沒有帶她們回家?」若芸問。
「我們要看夢竹會不會死掉。」夢蘭說。
「不會。」陳凱說。「叔叔保證他不會死。」
「可是他流了好多血,」夢蘭說。「你看,他的脖子上、衣服上都是血。」
「他不肯拔牙,牙齒拔掉才能止血。」陳凱說。
「我知道,他怕人家笑。」夢蘭說。「大班的吳小華門牙掉了,他就笑人家是老公公。」
「你們小孩牙齒掉了,很快就會再長出漂亮的新牙來。大人的牙齒掉了,也可以做漂亮的假牙。」陳凱再試著伸手要去握夢竹的下巴。
夢竹仍倔強地把頭轉開。
「叔叔,他不乖,你別管他。」夢梅說。「讓他流血死掉好了。」
陳凱和若芸交換一個「此計甚妙」的眼光。「好吧!他寧可流血過多死掉,我也沒辦法。啊!十二點了,我肚子餓了,你可以下班了。」他向護士使個眼色,護士微笑著離開。「媽咪,你放開他,讓他下來了。」
「好吧!我們回家。」若芸說。「在你死以前,至少該讓你媽媽看你最後一眼。你的小汽車就全部送給夢菊。」
「不要。」夢竹憤怒的叫,卻也不肯自若芸身上下來。「你剛才保證我不會死的。」他瞪著陳凱叫。「你如果乖乖拔牙止血就不會死。」陳凱一派從容的解開白色醫師袍的扣子。「如果要讓血流光,或把牙齒吞進肚子里,那我就不敢保證了。」他月兌下醫師袍。
「我……」夢竹欲言又止。
陳凱轉身去洗手。「我肚子餓得咕嚕叫,我要去吃飯了。」
「我……我不要羽毛筆。」夢竹降低音量。
「反正你就快死了,要羽毛筆也用不著。」若芸說著輕撫夢竹的頭。「媽咪很舍不得你死,可是你不肯拔牙,叔叔也救不了你。我們回家吧!你可以開始想,在你死以前,你最後想做什麼。」
夢竹卻雙手抓緊治療椅的扶手不肯下來。「我要去陽明山野餐。我們全班每個人都去過陽明山,只有我沒去過。我也不知道什麼叫野餐,吳小華笑我是笨蛋。」
若芸心里大感慚愧。她的活動範圍小,自囿于這附近也就罷了,她不該把孩子們也關在這都市叢林里,從來不曾帶他們去郊外。「好,媽咪答應你,明天帶你們去。」
陳凱向前幾步,回到夢竹的面前。「你要是死了,明天就不能去了。我看這樣好了,你讓我拔你的牙,明天我就做司機,開車載你們去陽明山。」
「真的?」夢竹的眼楮亮出光彩。
「真的。」陳凱肯定的點頭。
「陳醫師,不好意思麻煩你,」要不是夢竹坐在她身上,若芸真想逃。「我們自己去就好了。」
「我要叔叔載我們去。」夢竹說︰「你每次帶我們去水族館或中正紀念堂都坐巴士。我不要坐巴士,我要坐叔叔的車子。」
「夢竹,別胡鬧……」
夢竹不理她,趕緊伸出小指頭。「一言為定。」
陳凱馬上就了解他的意思,和他勾手指、蓋章。
夢竹隨即閉上眼楮,張大嘴巴,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對嘛!你這樣多勇敢!嘴巴再張大一點,很好,不要動。夢蘭,禮拜一你要跟幼稚園的小朋友說,夢竹勇敢得不得了,真正在拔牙的時候都沒有哭。他是我所見過最勇敢的小朋友。」
「啊!」夢竹悶叫一聲。
「好了,拔下來了,咬緊棉花,咬緊才不會流血,一直咬著,等下我叫你放開才放。夢菊,來,給哥哥拍拍。哥哥好勇敢唷!」
夢竹的眼淚本來已快奪眶而出,被叔叔那樣說,他不好意思的趕快眨眨眼楮。
夢菊拍了幾下手。「哥哥,棒棒。」
「對,哥哥棒棒。」陳凱忍不住模模夢菊的頭。他們家的女孩,每個都遺傳了一對漂亮的眼楮,夢竹則可能比較像爸爸。
「夢竹,你可以下來了。」
夢竹滑下若芸的大腿,若芸拿出紙手帕幫夢竹擦他哭髒了的臉。
「哈哈!」夢梅對夢竹說︰「我們要去麥當勞吃午餐,你什麼也不能吃,只能看我們吃,誰叫你平常都要搶我們的薯條吃。」
夢竹雖然口不能言,但還是張開十指,左右拇指分別放在左右耳上,八根手指攪動,皺鼻子做鬼臉。
若芸去櫃台繳錢、領藥,再回到診療室,看到四個孩子已經人手一支羽毛筆,而且平常有點怕生的夢菊居然嘻嘻笑著,用羽毛在搔蹲在她面前的陳醫師的鼻子,而他唱作俱佳的輕喊︰「好癢唷!好癢唷,」
若芸牽起夢菊的手。「謝謝你,陳醫師。」
「不客氣。」他溫柔的對她微笑。「你一個人帶他們四個很辛苦吧!」
「還好。我只是偶爾客串當他們的媽咪,我姐姐才真的辛苦。」她轉頭避開他憐惜的目光。「我們要走了。謝謝叔叔,跟叔叔再見。」
四個孩子以參差不齊的聲音說︰「謝謝叔叔,叔叔再見。」
陳凱送他們到診所的門口,叮囑夢竹要按時吃藥,以免發炎。又是一番揮手告別後,他們才向麥當勞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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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麥當勞,正是午餐時間,又是假日,想找張桌子可不容易。來店里消費的以青少年和兒童為主,他們沒有賺錢養家糊口的壓力,哪管台灣是否正值經濟不景氣。
找了張大桌子可容納他們五個人後,若芸吩咐夢梅要看好弟妹,便去排隊買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