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全都是你自己的努力。我唯一的功勞是把你逞勇好斗的個性引到相撲場上,讓你把對命運的怒氣發泄到對手身上。」
「那就夠了。」耿烈捏一下田地的手才放開。「否則我到今天可能還是個碼頭的搬運工人,或者早被群毆至死。」「船長。」阿冬走近他們。「我已經把稀飯送進船長室了。」
「好,謝謝你,我這就去看他。」
雹烈下了船艙,打開船長室的門,迎面而來的是一股令人嫌惡的酸臭味。
他蹙著眉走進去,看江憶如小小的身子蜷曲在床上,他立即責怪自己粗心,沒有事先告訴她櫃子的大抽屜里有被子。白天雖熱,晚上海風沁涼,吹進窗子,吹得她的衣角飄動。
他走到床邊,差點踢到地上的木盆,木盆里有些嘔吐物,臭得要命。他把木盆里的臭東西倒到窗外的海中,再走到門邊的木桶舀一大勺水,到窗邊沖洗木盆,船長室里的臭味這才減少了些。
「江姑娘。」他輕喊。她沒有反應。他加大音量︰「江姑娘!」
她的臉由面向牆壁緩緩轉過來看他,仿佛連做這個動作的力氣都沒有。她的臉色蒼白,使得臉上那些麻子更顯刺眼。可能因為嘔吐的關系,她原本畫在下巴上的麻子已經不見了。
「你還好吧?」
她的兩眼失去神采,輕輕點了點頭。
「你覺得怎麼樣?」
「冷……」她用雙手抱緊自己。「虛弱……我暈船……吐了又吐。」
雹烈立即打開櫃子,拉出被子;幸好他的被子是干淨的,前兩天才叫阿咚幫他洗過曬過。
他把被子蓋到江憶如身上,她輕聲道謝。
日本的天氣比泉州冷,不知她有沒有帶足以御寒的衣服?他張嘴想問,看她又虛弱的閉上眼楮,就改變主意,走到桌邊拿起內骨粥回到床邊。
「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要吃點東西保持體力,才能撐到日本。」
她搖頭。「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不然你會虛月兌至死。」
她還是閉目搖頭。「吃了也會吐。」
「那至少還有點東西可吐,不會把膽汁都吐出來。起來吃。」
她把身體翻向牆壁。「讓我睡覺,我好累。」
「吃完再睡。」
她一動也不動,不理會他的命令。
他不滿意的抿抿嘴,坐到床上她空出來的地方,一手捧著裝粥的湯碗,一手輕抓她起來靠在他身上。
「你……你干嘛?」她像嚇到了,身體微顫著。
他拉棉被來把她蓋好。「沒干嘛,只是要你吃點稀飯再睡。你要自己吃,還是要我喂你?」他強硬的說。
「我不吃。」她小小聲的回答。
「不可以不吃。」他把她的頭放在他肩上,用他的上臂圈著她,再一手拿碗,一手拿湯匙。「嘴巴張開。」
她的嘴巴逃避湯匙。「吃了又會吐。」
「先吃再說,慢慢吃。」
她還是緊閉著嘴巴搖頭,那張痛苦的麻子臉看起來還真丑,與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仙姿芳容有天壤之別。
「我的耐心快用完了。你寧可讓我捏開你的嘴巴灌你吃嗎?」
「不要。」她受到委屈似的皺眉隊嘴。「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
「不可以。」他用非常肯定的語氣說。「一般貨船都忌諱載女人,說那樣不吉利,我已經夠倒霉了,你別餓死在我船上,觸我的霉頭。」
她在他懷里掙扎著想坐直起來,撐在床上的手虛弱的顫抖著。「我自己吃。」
他靜靜的看著這個愛逞強的女人,看她一手微顫著按著床,一手去拿他碗里的湯匙,舀一匙稀飯慢慢的往嘴邊送。她張開嘴巴,閉上眼楮,像萬不得已的在吃藥。
「噗!」她剛剛送進嘴巴里的稀飯全噴吐出來,吐到他衣服上。「有肉味,」她趕然欲泣的解釋︰「我自小就吃素。」「你還真麻煩。」用的是責怪口氣,他卻不去管自己衣服上的粥,而是伸手撥掉她唇下的一粒稀飯。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淚水流下她臉頰,暈糊了她畫在臉上的假麻子。
他輕聲道︰「暈船的滋味不好受吧!早就跟你說過別來,貨船不比客船舒服,這種苦不是女人吃得來的。有的人兩三天就能適應,有的人一路暈到下船,幾乎吐掉半條命,得請人抬他下船。躺下吧。」
他站起來,讓出整張床給她。然後他把粥放到桌上,開櫃子拿一條干毛巾,放進水瓢里沾濕擰吧,再走回床邊。
她已經躺下,閉上眼楮。
「擦擦臉,你會清爽一點。」
她還沒睜開眼楮,毛巾就已經罩上她的臉。
雹烈生平第一次幫別人擦臉。看到那張麻臉漸漸恢復原來的白淨,真是一大樂事,他早就想這麼做了。
「我自己來。」她在毛巾下模糊的出聲,伸手想拿毛巾,縴細的手指踫到他的手,又縮了回去。
他也嚇了一跳,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他這輩子什麼時候這麼侍候別人來著?
他拿起毛巾,轉身走開。離開艙房之前,把那碗肉骨粥也帶走,踏出門之前頭也不回的丟給她一句︰「我待會兒再來,你可以先睡一會兒。」
他上甲板去,阿冬果然還在和田叔聊天。
「阿冬,這碗拿回去廚房,叫他們另熬一碗清粥,他吃素。」
「喔。」阿冬走近他接過碗。「船長,你的衣服上有飯粒。」
雹烈低頭看他的衣服,不在意的說︰「清粥煮好了的話,拿上來這里給我。」
「是。」阿冬領命離去。
雹烈走到船舷,把衣服上的飯粒撥進海里。
「沒看過你對誰這麼好過。」田地深思地說。「那個家伙是何方神聖?值得你這麼關心?」
雹烈手扶船舷,面向海。他也覺得自己有點奇怪,可是為江憶如做這些又好像是極其自然的事。
「他是個畫師。我看過他畫的荷花,畫得很好。」
「我只看到他的半張麻臉。阿冬說你跟他說那位江師傅出疹子,我看不太像。」
雹烈難得的不知該如何回答田叔,遂改變話題說︰「你看到他衣服上別的麻花了嗎?他爹江師傅才是我們這次要載的主角,那兩位姚師傅都是江師傅的徒弟。老江師傅兩個月前病死了。這位江師傅體弱多病,我警告過他坐船遠航不是好玩的事,他卻堅持要隨佛像去日本,完成他爹的遺願。」
「看來是個孝順的孩子,老天爺應該會保佑他這趟旅程平平安安的,不出事。」
雹烈仰頭看一顆在烏雲下若隱若現的星星。不會出事嗎?他可一點把握都沒有。
「田叔,你看會不會踫到強風?」
「我剛剛才跟阿冬說,明後天準會下雨。至于會不會再遇上狂風,現在還很難猜,我只能說目前尚未看到狂風接近的跡象。」
「要是又遇上狂風就慘了,這兩尊佛像不知道綁得夠不夠牢,萬一風浪太大,我真怕它們會掉進海里。」
「應該夠牢了,我特地要牛老大多捆幾圈。明天我再檢查一遍看看。」
「但願佛像能保佑它們自己。」耿烈說。
田叔瞥他一眼,像是在責怪他對佛像不敬。「他們還未開光,還沒有靈氣。」
「喔,宗教的事我全不懂……」耿烈還沒說完,听到身後有聲音,他轉身,看到阿冬端來一碗粥。他上前接下粥。「阿冬,你可以去休息了。」
「好。」阿冬走向田叔。
雹烈捧著粥碗去船長室。他先在門上敲了兩下,預告他將進去,免得嚇她一跳,然後才開門進入船長室。
她躺在床上,睡熟了似的。
他走到床邊,把碗放到窗台上,靜靜看著她白皙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