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灝熙沒听清楚她的話,小心地為她蓋上錦被,輕聲問她︰「痛不痛?」
「不痛……那是騙你的,痛死人了。」她咬著下唇委屈地叫。
「我要殺了那名刺客!」他猛地轉身,直想要將刺客大卸八塊,但微薄的力道抓住他的手腕,他陰鷙的回頭。「別……別讓你的手沾染血腥,不要……」她帶淚的眸子盡是懇求,他的思想太偏執、太殘暴,這樣會帶給別人痛苦,連他也會活在陰霾中,她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快樂起來啊!
「他把你傷成這樣,他該死!」黑瞳中沒有絲毫同情。
「你還不懂嗎?殺了他並不會使我快樂,唔……」她過于激動,背上的痛又如火在燒一樣。
「別亂動了,都傷成這樣,你的痛苦全是他給予的,殺了他豈不痛快?」
她緊抓著他的手,「這雙手是用來彈奏最美妙的琴韻,是一雙會使人心平氣和的好手,不該沾上血腥。雖然你沒有對我解釋過,我卻相信京城內的謠言全是有人蓄意捏造,這雙手沒有殘害過一條生命,沒有奸婬過良家婦女,對嗎?」
必灝熙完全怔忡住了,她竟能如此將他看透。他想起爹教他撫琴時,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灌輸這層觀念給他——
「琴聲平和樸實,像山水一般自然、清幽,不求顯于官廷,不求喧鬧人間,這是人們所說的君子之德。灝熙,你要記住爹的話,你的這雙小手將來會變成大手,小小的力量會成為偉大的影響,讓咱們父子的手開創一片有君子之德的人間淨土。」
「琴心……」他嗄聲低喚,又回到她的床前,用衣袖為她拭去香汗。
一直以來,他排斥爹正直的言語,所以連爹最得意的遺作「曉鳴琴操」都棄如敝屐,全因為「曉鳴琴操」所描述的什麼人間淨土是假的、用琴音美化人心是假的,是爹的一相情願,但今日由琴心口中說出來,竟教他沒來由的想起爹對琴韻的期許。
「今晚別走……求你留下來……」她十分疲倦地哀求他。
「好,我不走,你安心的睡。」
「不要莽撞去找關京揚,不要同歸于盡,不要離開我……」她沉沉睡去之前,念念不忘的就是這個。
第九章
當洛琴心醒來,已是翌日的傍晚時分,她睡眼惺忪,倦極了,想再睡一會兒,突然想到關灝熙,他會不會一怒之下去殺關京揚了?
「灝熙,唔……」才微微移動身子,背上的疼痛便像要將她撕裂。
「洛姑娘,你醒了。」張淙端著一碗鮮魚粥進來。
她的神色驀然一變,戒慎地瞪著張淙,「昨晚的刺客是不是跟你同伙?關京揚派你來監視還不夠,更派了殺手雙管齊下,想要對灝熙不利,是不是?」
「這是鮮魚粥,你一天沒吃東西,把它吃了。」
「別假惺惺了。灝熙呢?」她憂心地想要下床,但身上只著一件抹胸,只好繼續臥在床上,不敢在張淙面前有任何舉動。
「大少爺出去了。」
「去哪兒?你怎麼沒跟著他?他是不是出事了?」一連串的問題在她腦海形成巨大的恐懼。
「大少爺堅持要我留下來保護你,並交代你醒來之後一定要伺候你吃東西。」張淙很為難地接下關灝熙指派的工作,留下來保護洛琴心等于愧對雇請他的關京揚,但他雖有猶豫,卻也顧不得關京揚會怎麼說,畢竟竹峰閣真的危險,她一個人在此是令人擔心的。
「保護我?」她是很感動,只是張淙值得灝熙托付,那麼就表示……「你和昨天那名刺客沒有關系?」
「刺客是我制伏的。」他雲淡風清的說。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害我費勁地誤會你。」她心中有絲懊悔,但心念一轉,張淙確實是關京揚派來的人,盡避至今還未做出傷害關灝熙的事,但遲早會是敵對的人。
張淙也不再多說什麼,依舊面無表情,沒有怪罪于她,就算有,大概也沒人瞧得出來。
「琴心醒了嗎?」是關灝熙的聲音,由遠而近的腳步聲不同于以往的沉穩有力,帶點急躁倉促。
「灝熙!」看見他,她就松了心,臉部線條終于能真正放松。
「給我。」關灝熙接過那碗熱騰騰的鮮魚粥,使了眼色示意張淙退下,走至床邊,拉來一個小矮凳,以能平視她的姿態坐在她面前。
「你喂我吃嗎?」她驚喜地問。
「張口。」湯匙送至她的口,她一副甜蜜的模樣,吃了一口之後,笑容慢慢地隱去。「怎麼了?太燙了嗎?」他皺眉,細心的吹涼一匙的鮮魚粥。
她凝視他真誠的眼眸,這是裝出來的嗎?那麼……那麼他身上那股艷俗的香味兒是怎麼回事?
那股香味很熟悉,一聞這味兒就想起媚娥。他趁著她昏睡之時,破了誓約去酥香苑了?
「不燙了。」
她黯然地吃下,食不知味呀!心兒繞的浮是他與媚娥相好的畫面,在他心目中,受傷的她不及媚娥重要。
「你去哪里了?」她悶聲問,忐忑不安的等候他的回答。
「處理刺客。」他簡單明了地說。
一早他就抓著刺客到酥香苑和媚娥當面對質,縱使媚娥極力否認她是主謀者,但他不會看錯她眼底的驚慌和懼怕,怕什麼?怕事情敗露後得不到他的寵愛,便失去大靠山嗎?
他放了刺客一條生路,但媚娥的下場顯然淒慘許多。兩條路讓她選擇,一條是伴青燈一輩子去跟佛祖懺悔,一條是自毀容貌。她哭著選擇後者。
「噢。」洛琴心默然地低頭,他說謊,為什麼不對她說真話?
「不問刺客的下場嗎?」他挑眉,以為她會關心刺客是否讓他的手沾了血腥,但瞧她一副興致索然,與昨夜大有不同。
「你沒殺了他吧?」
「沒有,我放他回去孝敬父母了。」
「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好問的了。」
她的反應出奇冷淡,關灝熙感覺到了。
向來他不過問別人的喜怒哀樂,任何人的反應與他無關,他只求一己的快樂,若要說他曾經在乎過誰,就只有洛琴心一人了。
他欲開口問明原因,才發現她很久沒正眼看他,一直是眼神空洞地對著她的手指發呆。這樣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舉動惹毛了他,但她是受傷之人,他只好壓抑著。
真是見鬼了!每次都得為她一再的壓抑情緒。
起身走出,不經意瞥見多了一只華麗的箱子,皺了眉頭,那種奢侈的東西唯有關笑緣才有。
在前廳,張淙專注地擦拭他的刀,當關灝熙走出來,現場氣氛立刻變得詭異極了。
「關笑緣來過?」關灝熙口氣里有著明顯的不悅。
「來過。」張淙收起亮晃晃的刀,簡單地回答。早上關笑緣是來過,又帶來女兒家喜愛的珠寶飾物,說是自東歐傳進來的,只是當時洛琴心未醒,他只好悶悶地離開,下次再來。
必灝熙不悅的黑瞳結起一層寒冰,身側的拳頭緊握。
這世上還有誰能推心置月復?她口口聲聲要以琴韻正人心,不要他離開她、不要他與敵人同歸于盡,原來只是為他的敵人操心,口是心非,跟當年關京揚的背離有什麼不同!
幾件飾品就將她收買,他還能期待些什麼?!
自此之後,關灝熙刻意疏遠她,冷淡無情的態度教洛琴心措手不及,連張淙亦感到些許訝異。
甚至他不再守在她身邊,日日外出尋歡,每天出去四、五趟,回來也從不主動與她說話。但他又每日按時為她抹藥,不假手于他人,這兩種極端的表現,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只知道他離她愈來愈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