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月她寄去一封信,這是第五封,之前寄去的信如石沉大海。這一封信她並沒有抱著多大希望能得到回應。
紛飛的落雪將整個街景點綴成一片白色世界。
九點過一刻,她提著琴盒走出鷹俱樂部。
今晚演奏的曲目是"弗瑞的安魂曲"。不知怎地,這首曾讓她安定心靈的"藥曲"今晚卻讓她一直心緒不寧。
記得今年初,她也曾為一個人演奏過這首曲子。
新愁舊緒、酸甜苦辣一下子一並涌上心頭。如今她大月復便便,唯一能和丈夫聯系的只靠口袋里那封薄薄的信件,而且還不一定有回音。
她舉臂用衣袖擦了擦眼淚,停下來擤著鼻子,才又舉步蹣跚而行。
自從懷孕後她已經停止吃藥,所以她必須很小心身體狀況,一旦心髒有任何不適的跡象,不管什麼場合她必須立刻停下來休息,再加上進入冬季,對于她的身體無形中增加了一層負擔。
街道兩旁有積雪,走在濕漉漉的路上讓人有踏在滑板上的感覺。
今晚的回憶似乎特別多,倪震東曾笑過她的平衡感不好,當時兩人一起跌在冰上,他護著她讓她跌在他身上,她一點也沒感覺到痛。她連站在冰上都會搖搖晃晃的,他一手握著她的手臂助她站穩,臉上忍著笑……
至今他的樣子仍鮮明地浮現在她腦海中,仿佛他就站在前面伸手要扶她。
"別怕,有我呢。"他的笑語保證猶在耳畔。
他似乎就在前面不遠處,她忘情地加緊腳步追向他,他卻很快的淡化消失了,這次她沒有驚叫出聲,腳下滑了一跤,讓她重重地跌在地上。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意志迎著飄下來的雪飛了起來,她在空中看到了曲身躺在上的自己,從月復中傳來撕裂般的痛楚也漸漸離她遠去,雜亂的心律使每一次的呼吸越形困難,吸進去的空氣都不敷使用,她感覺似乎離自己的身軀更遠了,直到一聲呼喚傳來,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宇……
"噢!上帝!是派琪!"一名俱樂部會員發現了昏厥在地上的年冬蕾,流了一攤血,驚駭了幾秒後,反身沖回俱樂部搬救兵。
會員們反應迅速,電召救護車緊急送她去醫院。
尤金得到通知趕到醫院時,年冬蕾已被送入手術室急救。
"你們是患者的什麼人?"護士走過來問。
"朋友。"尤金代答。
"這是她的隨身衣物。"
一名會員代為接過琴盒和大衣,大衣口袋里掉出了一封信。
尤金彎腰拾起來,看著信封上特殊的地址和姓名,眉頭緊皺著。
???
當晚,尤金和柏帝留在醫院。
年冬蕾已經從手術室推出來,人在加護病房,口戴氧氣罩,胸前貼著心電圖,沉睡著。
尤金在房外的走道上來回踱步,他心中掙扎著要不要通知年冬蕾的父母。
"你已經來回踱一個小時了。"柏帝背靠牆壁看著他。
"唉!"尤金嘆了口氣,停止踱步。"我認識她的父母。"
"我明白了。"一陣思考後,柏帝說道︰"我只有一句話。我無所謂,就看你了。"
尤金瞪大了眼,"我和你的關系有可能因此曝光!"
柏帝望著乳白牆壁,仿佛能透視牆壁,看見靠著呼吸管維持生命的年冬蕾。
"尤金,她肚內的胎兒死了,是個男孩。現在唯一能給她安慰的只有她的家人了……"
尤金走過來,一手按住柏帝後頸,拉近他靠著自己的肩,兩人靜靜地靠在一起。
尤金嘆了口氣說︰"我這就去打電話。"
他走向公用電話撥下年家的電話號碼。
"年先生,我知道令媛如今在什麼地方……"
當年氏夫婦聞訊趕到醫院,見到女兒的慘況悲痛萬分。
半個月後,年冬蕾出院回家靜養。
???
"派琪,斐迪南先生來看你了。"年夫人在半開的門上叩了兩下,回頭向尤金擺手說︰"請進。"
"斐迪南先生!"穿著一身舒適居家服的年冬蕾坐在壁爐旁的一張椅子上,一看見尤金她合上書本,起身愉悅地迎向他。"見到你真高興!"
"能看到你病好如初的樣子更讓我高興。"
兩人在壁爐前坐定,尤金才從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樣東西交給年冬蕾。
年冬蕾認出那是她出事之前準備寄出的第五封信。
"在醫院時這封信從你的大衣口袋掉出來,我想還是日後當面交給你比較好。"
她低首沉默了半晌,就把信丟進壁爐,看著火舌將信的邊緣燒卷變黑,直到吞沒整封信變成一堆灰燼。
"謝謝你。如果讓家父、家母看到了信,只會讓他們更難過。"
"我知道不該多問,但顯然男方在你困難的時候並沒有出現過。"尤金的用詞是客氣了,其實就是指男方對她根本不聞不問,沒有盡到一點責任。
"其實我懷孕並沒有錯,我和他結婚了。當時我還是學生,但是一結了婚,他從此……"年冬蕾說不出口,但事實便是如此。"從此避不見面,也沒有任何有關他的音訊。"
如果這些話在出事以前說,她肯定含淚流滿面,但現在她哀莫大于心死。
"你……"尤金小心探問︰"你還愛他嗎?"
"不!"年冬蕾緩緩地搖著頭。"休養這段期間,我想了一遍,我覺得自己很傻,有關他的一切我幾乎不知道,他從來沒說過愛我,甚至米拉貝爾宮的婚禮也是他一時興起,陪我玩的一場成人家家酒,我甚至……恨他。"她為失去孩子而掉淚。
尤金無意打斷,她是該好好發泄情緒。
"派琪,我今天來,無意引起你的傷心,而是有一件不情之請。"
年冬蕾一面擦淚,一面鎮定情緒。
"是我失態了。"她試著抿嘴笑道︰"請說。"
"你應該知道我的俱樂部里會員共同的性質。"尤金停頓了下,以為她不了解,連忙說︰"我指的不是音樂素養方面。"
年冬蕾點點頭,"我懂,同性戀是吧?我尊重你們的戀愛對象。"
她自然平和的態度贏得尤金對她加倍的欣賞。
"我坦白告訴你好了,我的另一半是柏帝。"
"柏帝?!"年冬蕾像听到了姐妹淘公布男友般的驚喜。"哦……恭喜。"她眨著剛哭過的大眼,明澈的眼眸中閃著慧黠的光芒。
隱瞞多年的秘密終于有勇氣說出來,尤金也替自己的突破感到欣悅。
"由于多年的身份特殊常受媒體關注,這次你的事情使得俱樂部也受到注目,這倒無所謂,會員們避開一段時日,俱樂部不久又會回復以前的歡樂時光,但我是俱樂部的發起人終究會曝光,而俱樂部的會員也將會受到無謂的騷擾,也就是說,我們將會受到社會的批判……"
"我很抱歉!沒想到給你們帶來這麼大的麻煩。"年冬蕾絞著十指,滿臉歉意。
"不,你不需要抱歉,相反的,明知你是孕婦,還讓你在雪地上獨自行走,你出了事我科難辭其咎。"尤金注視著她,很難啟齒。"喔,算了,我那樣的要求,對你根本不公平。"
"斐迪南先生——"
"叫我尤金。"
"尤金,"年冬蕾溫煦一笑,"我要你知道,我是多麼的感激你,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命運總是安排作適時的出現。我不知道你對我還有什麼是不公平的要求。"她起身離開座位,坐在他的腳旁握著他的手,仰臉以視。"我信任你。"
尤金修長的雙手捧住她的小臉,滿眼盡是憐愛,"我真不明白,他怎會忍心拋棄你?"他指的是倪震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