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好的女孩,上蒼怎麼忍心就這樣帶走她?
眼前憔悴的容顏,雖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清麗光粲,但卻不曾忘記過她的一顰一笑,而她怎能如此忍心地舍他而去?他們不是承諾過要相守一生的嗎?為什麼卻連最後僅有的時日,都不肯讓他伴著度過?
莊國棟更悔恨自己,學醫多年,卻連自己最親愛的人都救不了!先是他父親,現在又是麥琪;上蒼待他未免太不公平!而自己學醫濟世救人的目地,又豈不是一大諷刺!
麥琪,這個他愛了七年多的女子,也是他準備用一生的愛來呵護的女子,他絕不能讓她離去,絕不能!
莊國棟伸手替沉睡中的她,理理已剪短的發絲,握著她蠃弱的手,心疼又心痛至極,不知這段時日,她是如何孤獨地走過來的……。
麥琪幽然轉醒,一睜眼乍見床邊的莊國棟,霎時以為自己仍在夢中,眨了眨眼,然而握著她的手的那雙手是那麼熟悉而且溫暖。她再定眼視之,才敢確定眼前的確是莊國棟。頓時,喜悅之淚涌上雙眼,柔情而甜膩地喃喃喚了聲,「國棟。」這一聲訴盡了多少相思,多少愛戀情結。
麥琪自心底漾升起滿足的笑容,眼眸舍不得移轉地看莊國棟。
莊國棟見她醒來,連忙傾身低俯柔聲道︰「琪兒,我回來了,我再世不會離開你,也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語氣堅定而深情不移。
莊國棟輕柔地將麥琪擁抱入懷中,緊緊地摟著她。兩顆思戀已久的心,怦怦然地緊靠在一起;這一刻,再也不須任何言語。
許久,他才終於放開她。
「為什麼這麼傻?」莊國棟雖明知她的用心良苦,仍忍不住輕斥道。
麥琪揄悅含笑凝望著他,不語,只將他的手牢牢地握在雙掌之中。她要記得握著他手的感覺。
「你明知道我有多愛你,明知道我絕不能沒有你,為什麼還要瞞著我?」
麥琪仍含笑凝望著他,不語。她要記得他說「我愛你」時的神情。
「為什麼不說話?難道你忘了我們的諾言?難道你不怕我會遺憾終生?」
麥琪依舊含笑睇望他,不語。她要記得他生氣時的容顏。
她要將所有關於他的一切,全都烙印入心,如果真有來生,她才能記住他,認得他!
莊國棟見她只是嬌羞著容顏,一直無語,不覺也停下話語,定定地注視她……
情不自禁地,他緩緩俯身向前,在她的額頭印上他的唇,溫柔地吻著她的臉龐,訴說款款濃情蜜意;就在他的唇即將印上她的唇之際,麥琪忽似想到什麼似地猛然推開他莊國棟先是一陣愕然,隨即反應地想到她所顧忌的,安慰她道︰「別擔心,沒事的。」
麥琪倔強地搖搖頭。她知道輕吻不會傳染,但是深吻至今仍未確定是否會傳染;而她知道自己若與他一接觸,必是深戀不已;她不要他冒這個險。
麥琪不欲兩人再繼續沉溺在這悲傷與交纏的氣氛中,便轉移話題。
「對了,你怎麼會突然回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方才地只忘情地沉浸在她回來的喜悅之中,竟忘了問這問題。
莊國棟見她的神情,知道她並不知曉湯君明寫信通知他的事,為免她擔心,便扯謊道︰「學期告了一個段落,中間的假期。本來應該留在學校作研究的,但是好想念你跟我媽,所以就回來了,也幸好我回來了,否則……」
麥琪算算他已去了大半年,是該有假期了,便不疑有其他。
麥琪本這想問他,何時回去?但話到唇邊,便又吞咽回去。
她知道,此時此刻,他是怎麼也不會舍她而去的。
而她呢?她舍得再讓他離去嗎?這一別離,恐怕便再無相見之日了!
她抬眼望向莊國棟俊毅的臉龐,這才仔細地端詳起他的容顏。
分離大半年,他明顯地瘦了,卻更見成熟的精神與豐采;也增添了一股雍容氣質,是紐約大都會特殊人文藝術所薰染的吧?!她想。
他仍是她記憶中明朗大方的樣子,患及此,嘴角不禁浮樣笑顏,抬手撫著他的臉。
「紐約的日子過得好不好?」麥琪柔聲地問。
雖然在信中、在電話中,他都已與她說過離鄉生活的種種,但她仍想再听他親口敘說一遍。
「好。」莊國棟只一語帶過。
他怎會不了解麥琪的心思,他多想永世永生就這麼陪著她,與她傾訴話語直至天荒地老……
但見她蒼白的容顏,卻又於心不忍,便道︰「好了,別胡思亂想,來,先躺下休息,等你睡醒了,我再慢慢告訴你。」
頃刻間的情緒波動過大,麥琪著實也累了,便順從地點點頭。這陣子,她覺得自己的沐力越來越差了。
莊國棟安撫著她躺下,坐在床沿握著她的手,柔聲道︰「快睡吧!我在這兒陪你,我會一直陪著你。」
不一會兒,麥琪已沉沉睡去,容顏上漾著幸福的笑靨。
第九章
麥琪心情詳和地站立在窗前,望看著窗外的世界。
窗外陽光灩灩,綠草如茵的草坪上憩息著零零落落的人們;幾只麻雀啁啁啾嗽、跳躍追逐。更遠處便是繁華的城市道路,車子來往疾馳而過,不知車上之人追逐為何?遠處的行色匆匆與眼前的祥和一相較,更顯出此處另一種生命的寧靜時刻。
麥琪不經意地想起《泰戈爾的詩集》「夏天的漂鳥來到我窗前歌唱又飛遠了」。
夏天。
是啊!已經夏天了。
時序不留情、不著痕跡地輪回交遞著。
從隆冬發病,越過朔風凜冽,再走過春暖花開,至今暑氣逼人;日子晃晃悠悠地就這麼過了。
這段時日以來的點點滴滴記憶,尤其是眾人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每次一想及,便教麥琪感到既心酸又無奈,但亦覺幸福滿溢;兩份矛盾情懷相攪翻,頓時五味雜陳,心緒紛沓……
拂曉麥正中便趁上班前的空檔,頂著雨露薄霧拎著早餐來探望麥琪。
有時,她仍在睡夢之中,麥正中便逕自坐在一旁看報,也不吵擾她,只靜靜地陪著她。
有時,她已轉醒。陪父親聊聊天,或陪父親下棋。
晌午朱鳳儀早上料理完家務,近午時分便會為麥琪送午餐來,然後陪著她,直至黃昏時刻方才離開,返家煮食晚餐。
暮晚時分麥華夫妻下了班,便會抱著小佑琪,攜著晚餐前來探麥琪。
對於家人的關懷照料,麥琪除了感動,仍是感動。
而在國棟不顧麥琪的強烈反應,仍堅定地決定留下陪伴她,遂又回到等院上班。
除了上班時間、及返家梳洗外,他剩餘時間皆留在醫院陪著麥琪;為此,他還在病房內添置一張行軍床,以便能盡其所能地掌握住所有時間,陪伴著她。
兩人在一起時,或聊過去,或談小說,或談電影,或談,……,抑或只是無語地含情相凝視;而兩人似有然契地談及所有的話題,就是不談未來。
因為他們都已心意了然,他們已沒有長久之時,便只好分外珍惜眼前的朝朝暮暮。
湯君明則總在早晨七、八點左右出現,一直待到晌午才到工作室去。亦是陪著她聊天、看書。
但若莊國棟在時,他使極少出現;麥琪幾次問起,卻總教他搪塞過去。久了,麥琪亦不深究了。
麥琪並不知道,其實湯君明不僅日日清晨來,甚至夜晚工作室關門後,他亦是先繞到等醫院來探她,之後才返家。
只是,大多時候,莊國棟皆陪伴在她身側,於是,湯君明便會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