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來了?」看見他狼狽地撐著傘站在雨中,她心里有一股想哭的。
「剛好路過。」他酷酷地講出借口。
雖然理由太過牽強,但他們都沒有心思去探究。
她眼底蘊起了淚,個是因為楊偉中,而是他溫情的舉止。
他伸手將她拉進懷里,雨傘掉落在紅磚道上。
此刻的她覺得需要被安慰,不是因為楊偉中的市儈,而是年少的夢好像繽紛的氣球般,瞬間被戳破了。
她環住他的腰,將臉埋進他的胸膛里,一陣淡而好聞的男性氣息沁入她的鼻腔。
他看著身高只及他肩頭的心琦,輕撫著她的發心。
「妳喜歡他什麼?」他的口吻隱含著醋味。
「他長得很高。」嬌小的她,對高大的男人一直有種莫名的崇拜與傾慕。
「我也很高!」他答得理直氣壯。
阿野拄著拐杖略彎下腰,她才勉強只到他的下顎,嗯,是真的比學長高。
「他會打籃球。」當初她就是迷戀他灌籃的英姿。
「我以前是籃球校隊,從紐約回台灣度假時還被職籃延攬過,但我拒絕了!」
嗯,阿野的豐功偉業又勝學長一籌。
「他會寫詩。」只是沒寫給她而已。
「我出過詩刊、組過詩社!」
阿野再勝一回合。
「他會攝影,曾找我當模特兒。」
「我在紐約開過攝影展,要當模特兒,我可以直接保送妳當『男人志』的封面人物!」他像個長不大的小孩,賭氣道。
「他會彈吉他。」在阿野的懷抱里,呼吸著他的氣息,讓她覺得好溫暖,不想離開。
呿!雕蟲小技,他不會看在眼底的。抬高鼻梁,哼道︰「我會小提琴和鋼琴,」
她藏在他胸膛下的臉,漾起了笑容。
「他會賣靈骨塔。」
靈骨塔?!「這工作太有創意,我輸了。」
她咧開笑容,方才陰郁的情緒一掃而空。
「他向我推銷鴛鴦合葬來當嫁妝。」她昂首瞅著他的俊臉,期待他的表情。
「他找死啊!誰會買靈骨塔當嫁妝?那他提親時要不要拾一副雙人棺去下聘?」他粗魯地低吼。
平日對他的毒言毒語頗不能認同,但現在听來卻格外的順耳。
「你沒事跑出來做什麼?」她羞怯地退離他的懷抱,撿起地上的雨傘。
「逛街。」
「誰會拄著拐杖逛街啊?當心滑倒。」
「怕我的小女佣被拐跑,這個答案滿意嗎?」
「我才沒那麼笨呢!」她咕噥著,心卻甜滋滋的。
黑漆漆的夜色,斜飛的細雨打濕他的背,她努力地撐高手中的雨傘,兩人往回家的路上慢慢地走去。
阿野拄著拐杖走在濕濘的紅磚道上,回台灣五年多的光景里,他第一次對這個多雨濕熱的城市產生了歸屬感,就連人行道上兩側的機車看起來好像也不那麼礙眼了。
濕冷的三月天,下了一整天的雨,透明的玻璃氤氳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阿野坐在沙發上,一室闐黑寂靜,只有指縫間燃起一點紅光,他輕吐個煙圈,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尼古丁味。
熬了幾天的通宵,終于又趕在截稿前把雜志送到印刷廠了。
連續坐在書桌前幾個小時,尤其左腿又打上石膏,讓他更覺得身體非常酸痛。他扭動肩膀,舒緩不適。
寂靜的夜里,一直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阿野拄起拐杖,一拐一拐地走向心琦的房間,敲了兩下門板。
「小女佣,妳怎麼了?」這幾天忙著公事,幾乎沒什麼時間顧及她。
「沒、沒事。」隔著門板傳來一陣低啞的聲音。
「我進去嘍!」他扭開門把,看見她的床頭亮著一盞小燈,整個身子蜷縮在棉被里。
「我想睡了。」
「妳是不是生病了?」他走到她的床頭邊,掀開被子,露出底廠一張紅通通的小臉。
「頭有點痛,不要理我,睡一覺就行了。」她繼續把臉埋在枕頭下。
「是不是下午替我送件去印刷廠時淋了雨?」阿野撫模著她的額際,發現她體溫高得嚇人。
「不要管、管我--」她冷不防打了個噴嚏。
「都生病了還不要管妳?起來,我送妳去醫院。」他硬是把她拉起來,這才發現自己的腳上打著石膏,根本無法背她去醫院。
「我睡一覺就好了,你不要管我啦!」她張牙舞爪地揮著手,不小心打掉了他鼻梁上的眼鏡。
阿野站起身,一拐一拐地走到牆邊去撿起眼鏡。
心琦撥著額際的亂發,平時一雙圓亮的大眼布滿血絲,鼻頭紅通通的,細柔的嗓子多了點鼻音。
「對、對不起,我不舒服的時候脾氣特別壞。你的眼鏡有沒有壞掉。」她身上的瞌睡蟲瞬間清醒了一大半。
「膠框眼鏡不怕摔。妳生病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他重新把眼鏡架回鼻梁上,看著她充滿歉意地垂下眼。
「你剛跟小杜他們忙完雜志社時事,應該多休息,總之,我睡一下就沒事了,你不要管我啦!」
「傻瓜,妳在發燒,不管妳,燒壞腦子怎麼辦?」他揉揉她的發心,安撫道︰「快點躺下,我去拿退燒藥來。」
「阿野--」驀地,她的眼眶熱熱的,是生病時感情特別脆弱縴細嗎?總覺得他的手勁好溫柔,讓她的心暖洋洋的。
他的唇邊隱約噙著笑。「妳可是我的小女佣,是要照顧我的生活起居的,要是發燒把腦子給燒壞了,不就成了我要照顧妳一輩子嗎?」
「哩。」她的臉微微地脹紅。
「乖乖躺著。我去拿醫藥箱來。」
「不用啦!你行動不方便,我自己去就成了。」她推開棉被想下床,身子卻一陣虛軟,差點站不穩,幸好他及時扶住她。
「就叫妳坐好不要亂動了,妳還真愛逞強。我現在可沒有多余的力氣背妳上醫院,乖乖坐好,不要再給我找麻煩了。」
阿野半強迫地要她躺回床上,替她蓋好棉被,又拄著拐杖到客廳去拿醫藥箱。
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心琦漸漸地知道在他粗魯率直的表象下,其實隱藏著溫柔貼心的舉止。
半晌,阿野提著醫藥箱走進房里,坐在床沿,將耳溫槍放在她的耳朵里。
他修長的手指撫著她漆黑如緞的秀發,心一寸寸地出界,為她而悸動。
心琦躺在床榻上。暈黃的燈光映著他俊逸的側臉,彷佛揉合了他平閂的粗蠻,燈下的他,肩膀看起來格外的寬闊且溫暖。
「三十八度半,妳還真能撐。」他看著耳溫槍上所顯示的數字。
「睡一覺就沒事了。」
「睡覺要能治百病的話,那醫院用來干麼?當觀光景點啊!」他收起耳溫槍,在藥箱里找退燒藥。
心琦隔著棉被悶笑著,他損人的功力實在令人發噱。
「發燒還這麼開心,是燒壞腦子了嗎?」他模模她的額頭,再試一溫。「真的很燙人,妳晚餐有吃嗎?」
「我不想吃。」
「晚餐吃剩的披薩太油膩,我替妳熬一點粥好了。吃一點粥墊墊胃,再吃退燒藥會好一點。」他自言自語,完全不給她反駁的機會。
心琦看著他一個人忙進忙出,一會兒拿冰袋替她退燒,一會兒又在廚房里熬粥,她的心也不禁一點一滴地融化了,幾乎沈醉在他的溫柔里。
但--阿野是真的喜歡她,還是基于道義照顧她呢?
她扶著額際的冰袋,覷著半掩的房門,傾听他在廚房里忙碌走動的聲音,心里冒出一連串的問號。
在廚房里忙碌的阿野懂得愛情,但能了解她的心嗎?
阿野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粥走進來,放在托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