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來真的很傷心。她怔愣原地,視線不離地停駐在他的背影上,他雖然將背脊挺得筆直,可她就是覺得他很傷心。
但,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她喜歡雨,也會讓他感到傷心呢?
她真的不懂。
她突然覺得「人」好復雜,也實在無法理解很多很多事。她開始懷念起過去在仙界天天泡在池塘里,自由自在悠游的日子,那時候她只需擔心閑鶴仙翁和龜出仙翁品酒太過,而忘了喂食她的問題而已。
哪像現在,小寶的世界,她不太明白;閻仲羿的世界,她更是無法理解。
莫名地,能讓她感到開心的雨水突然也失去了吸引力,她只能靜立在雨里,任由逐漸滂沱的雨水將她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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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第一道曙光落入閻府前廳,映出幾名家僕正準備打掃的身影。
敞開門扉的大堂外,兩名男子迎面而來,身後各自跟著一名隨扈。
「二弟,昨兒個夜里的雨當真是惱人哪!」說話的正是閻府大少爺閻伯襄,和和氣氣的臉上總帶著笑。
「嗯!」相對於閻伯襄的熱情招呼,閻仲羿則顯得漠然許多,剛毅的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
「二弟……」閻伯襄還想再說上幾句話,可閻仲羿身子一旋,不給情面地大跨步邁入大堂里。
閻伯襄不悅地蹙起了眉,卻隨即斂去,又換上溫和的笑,跟著跨入大堂里,朗聲道︰「爹,昨兒個夜里的雨吵得人無法安眠哪!」
早已端坐大堂之上的閻復笙沉凝地道︰「這麼一點兒雨就擾得你無法成眠?以後怎麼擔得起閻家的重責大任?」
「爹教訓得極是。」閻伯襄尷尬地領訓,偷眼瞄了二弟閻仲羿,只見他面無表情,閻仲襄不免心中有氣。
「季翔呢?」閻復笙雖已五十有五,仍聲若洪鐘,不怒自威。
閻伯襄道︰「爹,三弟應是一會兒便到,二弟不是去將他帶回來了嗎?恐怕是累了才睡晚了些……」
「累了?」閻復笙拍桌大喝,「到那種地方去能不累嗎?那個沒出息的東西!」
「三弟還年輕,難免不懂事,爹請息怒,氣壞了身子就……」閻伯襄討好地說著。
「我的身子硬朗得很!」閻復笙睨向沉默的二兒子,「仲羿,去把他叫來!」
閻仲羿靜立原地,思考著該如何將自己並未將三弟找回的事說出口。這一猶豫,門外已逕自走入一名男子,如入無人之地似的揚聲道︰「我這不就來了?」
「你還知道回來!如果不是你二哥將你押回,你還知道家門在哪兒嗎?」閻復笙氣極了,又接續著罵道︰「除了流連花街柳巷,你還會些什麼?」
「爹,您有所不知,孩兒能精力充沛地流連花街柳巷,便代表著孩兒身體強健,爹應該高興才是哪!」閻季翔的一番歪理說得極為輕佻,氣得閻復笙目皆欲裂,半晌說不出話來。
「三弟,你說這是什麼話?」閻伯襄觀察著爹的神色,立刻打圓場道︰「爹,三弟的意思只是……」
「他什麼意思,我還听得懂!」閻復笙瞪向老三,「你這不成材的東西,有本事就滾出去,我就不信一文不值的你還有人願意招呼!我倒想看看那些生張熟魏的花娘知道你什麼都沒有時,還會不會逢迎賣笑!」
「我為什麼要滾?」閻季翔撇唇一笑,瞄了大哥與二哥一眼,「滾了就一文不值,留下來還能分得家產,何樂而不為?」
「你……」閻復笙渾身直打顫,抖聲道︰「你這個……」
「不肖子?」閻季翔哈哈大笑,毫無羞傀之色。
「三弟,你太過分了。」閻伯襄一改和善的臉色,瞪向玩世不恭的弟弟。
「會嗎?」閻季翔冷睇大哥一眼,「總比某些偽善的人好多了。」
「季翔……」始終沉默的閻仲羿淡然地喚了一聲。
「二哥……」閻季翔忌憚地瞟了閻仲羿一眼,隨即又道︰「我真是不明白,閻家主事的人並不是我,我說的話也不中听,為什麼還要我參與決議?還不如讓我窩在‘春花秋月閣’里快活……」
「你……」閻復笙暴跳起身,沖向閻季翔怒喝︰「與其讓你敗壞門風,不如現在就殺了你!」
「爹!」閻伯襄與閻仲羿異口同聲喚著,卻只有閻仲羿攬下了閻復笙的拳頭。
「季翔,你回房里去,不準出來!」閻仲羿一聲令下,閻季翔只是嚅了嚅唇,卻不再多言地轉身離去。
「不準走!」閻復笙急喘道︰「今天……若不打死他,我……我就……」
閻伯襄在一旁道︰「爹,你不能再縱容三弟了,他……」
「大哥,有什麼話明日再說,我先扶爹回房休息。」閻仲羿打斷了閻伯襄意欲煽風點火的話頭,扶著閻復笙轉向內廳而去。
「大少爺,你應該乘機表現一下孝心的。」閻伯襄的隨扈張仁謙低聲道︰「這回又讓二少爺討了老爺的歡心。」
「這……」閻伯襄面色陰沉地道︰「爹向來就听他的!連季翔那小子也只听他的!」
「大少爺,這事兒急不得。」張仁謙眯起了如豆般的小眼,「總會有辦法的。再怎麼說你都是大少爺,老爺就算再寵他,也得將大權交給你哪!」
「可我擔心……」閻伯襄焦躁地來回踱步。
「大少爺,咱們回去再議,小心隔牆有耳。」張仁謙賊目一溜,提醒著。
「也對!」閻伯襄眼神一亮,「昨兒個夜里,你說看到了……」
「大少爺!」張仁謙急喚了聲,「隔牆有耳!」
閻伯襄心頭一凜,趕忙帶著張仁謙回轉房里。一路上,他不斷地想著昨兒個夜里出現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讓一向不近的二弟將她藏在宅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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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爹送回房里歇息的閻仲羿才剛跨出宅院,便瞧見三弟大刺剌地斜倚在梁柱旁,雙手環胸地睨著他。
閻仲羿停下腳步,迎向弟弟的視線,不疾不徐地問︰「你何時回來的?」
「就昨兒夜里,雨下得最稠密之時。」閻季翔唇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的眼眸筆直地望定他。
「那天為什麼躲我?不想和我回來?你就真待不住這個家嗎?」閻仲羿犀利的目光讓閻季翔欠了欠身子,巧妙地避開。
「我只是不想讓二哥為難。」閻季翔的視線落在屋角,淡然地回答,不若他一向的玩世不恭。
「為難?不隨我回來才是讓我為難,你明知爹討厭煙花之地,你偏挑他最忌諱的地方鑽,分明就是……」
「豈止是爹忌諱?你不也是?」閻季翔輕佻一笑,「說也奇怪,自古以來,自以為嚴正之人總是特別排斥花街柳巷,其實,那兒也和一般地方一樣,有錢的就是大爺,更切實點來說,你在那里更可以看盡世人丑陋的嘴臉。」
「你是想告訴我,你去那里是別有目的?就為了一睹更真實的人生?」閻仲羿不以為然地嘲諷。
「二哥,若不是我了解你,我會很討厭你這樣的說話口吻,你總是只接受你相信的,對別人的想法總是以鄙夷的態度來對待。」他嘆了一口氣,「你能不能有一天試著拋開心頭的枷鎖,認真地思考別人究竟是怎麼想的。有時別人無法遵循你的方式,並不代表他就是錯的,那只是每個人的想法不同而已。」
閻季翔毫不畏懼閻仲羿臉上逐漸凝聚的怒氣,一字一句地將心中的想法和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