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雷永,你還有臉對我提她,你把我們害得多慘,如今你有何顏面要我念在她的份上待你好一點?你根本不配!」
「我曉得,你對我一直有成見……」
「你錯了,」她很快地打斷他,不容他把話說盡。「我絕不會一開始即抱持成見,至于造成今日印象改觀的原因,相信你一定明白。」
「是的,我明白,所以我才來求你……」
「求我?沒想到你也有開口求人的一天!很抱歉,你的忙我幫不上,也沒必要幫!」
「你究竟想我怎麼做呢?水藍?」他婉言征詢,從未如此卑微的屈折自己。
「你該清楚答案的,不是嗎?」
「那麼,」他遲疑不決,終將此行目的鼓勇的說了。「讓我見她一面,哪怕在暗地里偷看她都行!請你告訴我她的行蹤,只要見到她生活過得幸福快樂,我就能心安。」不自覺地,他聲音飽含低下的乞求意味,委曲求全。
這話不說還好,此言一出,氣頭上的水藍更加火上添油,怒火焚燒的愈熾愈烈,也愈狂熾駭人了。
「心安!?六年來你全不在乎她的死活,如今,又何必假惺惺的關心!你做給誰看啊!」她殘忍的指責與事實均符,雷永慚愧的無語可答,默默承受她譏諷的屈侮,不發一言。「坦白告訴你,她的行蹤你不配問!我要你一輩子活在內疚與自責中,倘使你還記得這兩樣東西是什麼滋味!心安?你作夢吧!我要你終生活在譴責的自我里!」
「水藍,你當真這樣恨我?恨到連一次機會都不肯給我?最後一次?」他幾乎要拋棄尊嚴的跪祈了。
見他這副悲涼的慘狀,水藍不僅不感同情,反覺有股作戲般的不真實感令她作嘔,她打心底升起濃厚的嫌惡。
「記得嗎?你曾經有很多次機會,只要你當年肯放棄……可是你拋棄了,視如敝屣的拋棄了!完全沒有留戀……」她的音調越低越沉,「你走吧!就當今日我們沒見過面,以後……也別再來找我了,我不想見到你!」
「你……會把今夜的事轉告她嗎?」他心胸仍懷抱一絲希望,焦急的問。
她只淡淡掃他那麼一瞥,話也不多說繞開他舉步就走。轉告?這許多年的心酸苦澀若能有個人陪伴她共同分擔傾訴,她還會這麼愁損翠眉,無處話淒涼嗎?轉告,向誰傾訴啊?轉告!
第五章
幽蒙的清夜,月光柔和的從窗外灑照臥室,床上的水柔睡得香甜沉穩,水藍卻獨攬閑愁的無法成眠。白天的回憶橫阻心頭,攬得她難以成眠,滿心滿腦都被一些片斷成串的往事勾住。她掀開薄被,悄悄的披衣起身,避免驚醒枕邊的女兒。踏著月色,她走出房門,經過客廳,靜靜開啟了落地長窗,步入露台。
雷永的出現,喚醒了她沉重多時的記憶,今夕的景物亦勾起她刻意遺忘的過往。許久許久前的秋夜里,她也曾在這樣一個星月交輝的深宵,和姐姐並坐門前搖椅,數著夜星,乘著晚風,在滿是花香薰衣的園中,靜听水菱傾訴夜的秘密,星星的故事。水菱對星座的研究很有心得,也很有興趣,她知道每一顆星所在的位置,知道它們的名字,和由幾等星組成。兩千億星星在銀河系天體內,大部分會隨著季節、地球自轉等因素做調整,移動出現或沉沒不見,這些現象,常攪得她眼花撩亂、頭昏目眩,直感覺宇宙之廣大玄妙令人不可思議的震撼!
問姐姐怎能記得住它們呢?她只說︰試著以通慧的理念去學習,由它們美麗的傳說故事著手。于是,接連無數個夜晚,兩姐妹都坐在庭院中,享受清風吹繞,流螢遍飛,芬郁滿園的安詳境界,聆賞星星的演出,及它們浪漫的愛情故事,流連不肯睡去。
假如,姐姐不曾在那場意外故事中喪生,那麼,今夜,他們姐妹仍可以共倚欄桿,訴說心中願、仍可以享受家庭溫暖,手足親情!卻為何在這天地間,要獨遺她們母女,和一堆欲理還亂的心事,無人相依偎呢?淚,不知不覺自她眼眶涌出,似滑落花瓣的露珠輕輕沿著面龐滾墜衣襟。
正當她舊痕添新淚的時際,隔壁陽台上傳來一聲男人的浩嘆,緊接著,無視于夜之寂靜的歌聲在風中響起,唱活了夜的節奏︰
「別輕輕嘆息,
莫將珠淚滾,
今宵多旖旎,
有我可偎倚。
天地都已寂,
萬物皆歇憩,
願你回眸睇,
投我懷抱棲。
此心早已迷,
無人可代替,
為你此身系,
終生亦歡怡。
若問我心底,
究有何秘密,
只盼能與你,
醉在星河里。」
這如燕語呢喃、清風拂柳的歌聲,驚醒了沉浸在憂傷迷夢中的她!水藍慌忙抹干淚跡,裝作若無其事、冷冰冰的說︰
「你別破壞夜的寧靜行不行?」
「你不覺得我是在增加夜的活力?」他促狹的,戲謔的自娛娛人,不過,她顯然不領情的調首移目,他滿懷的興奮也立即如泄了氣的皮珠,攤倚鐵欄上了。「順便,也增加你的活力。」
「不需要!」她漠然的,極不耐煩。
「你一定要刺傷我的心才滿意嗎?」他半開玩笑,半不認真的撫住胸口,似真有傷痕般。
「我的話不含刀,傷不了人的!」
「所以我說你傷我的心呀!」他抬扛,「你承不承認?」
「承認什麼?你無聊嗎?放心,我從沒否認過,這點你用不著操心!」
他大嘆無奈,默自搖頭。
「你是個刁鑽、蠻橫,不講理的野丫頭……」
「喂!夠了吧!」她低叫的喝阻了他,心頭不悅。「我可沒得罪你哦!別出口就傷人!」
「傷人總比傷心好吧!你嘗過傷心的滋味嗎?我可是一直被你刺傷得體無完膚啊!」他哇哇怪叫。
傷心?這兩字令水藍原本稍寬舒的容顏,頓時含憂蘊愁了好一晌。傷心?她怎會沒嘗過這苦悶的滋味呢?她的往事,哪一段不是甜蜜中沁著深深的憂慮,平和中帶著濃濃的惆悵?傷心?她只怕這兩字從未曾遠離她。傷心——哎!她嘆了好長一口郁氣,眉鎖得愈緊,眼也愈摻蕭索了。雷遠見狀,不知無意逗弄的歡樂反促使她徒添無謂感懷,他提振起精神,大力拍下手轉移她注意,聲調輕快帶喜的興匆匆說︰
「怎麼?自我反省的結果,你確實虧欠我許多,理不直氣不壯起來了吧!」
「你當我……」這家伙竟誤認她頃刻前離懷的愁緒是緣于他,真是太諷刺了,哈!「雷先生,我今夜才發現,你全身上下都是幽默細胞耶!你自己沒察覺嗎?」
「這只是我其中一項優點,最不足為道的一點,」他難得忒謙的,小指頭比了比。「將來你會漸漸發現,我這人有數不盡的優點等你去挖掘,你多和我親近就能明白了。」
「你這是自夸或炫耀?」
「隨你怎麼想,我從不敢糾正,就是——」他總算想到她話意有何奇怪之處了。「自夸或炫耀其間有何區別嗎?」
「大致上是差不多。」她同意。
「那你——」
「你又不懂得謙虛,我自然只好用這類似的同義詞由你二選一咯!」她很體貼人的。
「你待我真是太好了,水藍,讓我無話可講!」他感激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作狀的抹抹眼角,擰了擰謗本就干得滴不出水的手帕,掠在衣架上等晚風吹干。
「哦?我待你怎樣好?能舉個實例嗎?」她巧笑盈然,存心出難題考他,明知他舉證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