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露深重,重重深宮中,飛檐峭壁之上,下弦月清冷幽然。
打更聲從狹窄矮小的角巷中遠遠傳來,野貓淒然的冷厲尖叫,讓守夜的太監、宮女心上陡然升起一陣寒意。
這是一個靜寂到有些不尋常的夜。
皇後和真所居住的鸞鳳宮前,兩排守夜侍衛,手按在腰際的佩刀上,雙目清亮、目光機警,時刻保持警戒。
一陣夜風猛然吹過,卷帶著沙石,將垂掛在檐下的大紅宮燈吹得七零八落,燭火忽明忽滅,叮叮咚咚的竹鈴聲響徹整個鸞鳳宮。
砰!爆中的某處突然傳出一聲巨響,緊接著火光也亮了起來,染紅了大半個黑色的天幕,遠遠瞧來,竟有幾分觸目驚心。
守在鸞鳳宮前的侍衛們雖然看到了亂象,但每個人的臉上都維持著一貫的冷漠表情,對于他們來說,除非這鸞鳳宮中的主子下令,否則,就算是天塌下來了,他們也會站在這里一動不動地執行職務。
轟!又是一聲巨響傳來,這次有了人聲,晚風吹來模糊的聲音,似是有人在下著什麼命令,緊接著,冰冷的刀劍撞擊聲、嘈雜的號哭聲也跟著傳來。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救命!求皇後娘娘救救我家主子!」鸞鳳宮的巨大紅漆包金銅門上的獸環被拍得震天響,一個丫頭驚慌的哭喊聲,終于震碎了鸞鳳宮內的平靜。
侍衛們仍是一動不動,但捏在刀柄處的大手加重了力道。
冷冷的月光射進鸞鳳宮內,穿過層層外室,直到溫暖馨香的內室,金絲檀木案幾上燃著一支粗粗的宮燭,點點紅淚流落在燈座中。
暈黃的光溫柔地籠罩著內室,這里彷佛是平靜的港灣。
「娘娘。」和真的貼身宮女鈴蘭,身上只罩著白色的中袍,長發隨意披散在背上,她手掌燈燭,匆忙走進內室。「娘娘,大事不好了!」她跟了皇後娘娘這麼久,耳濡目染之下,性子自是穩重冷靜,何曾見她如此慌張過?但是此時她早已失了分寸,眼神慌亂,臉色幾近慘白。
睡在床上的和真驀然睜開雙眸,她的額上布滿冷汗,霍然坐起身,雙手猛地拉開厚重的雪緞罩簾。
「出了什麼事?」縱是心跳急速,她的臉上依然是平靜無波。
「娘娘,合貴宮的主子出事了!」鈴蘭的語氣驚慌,但見主子冷瞥了她一眼,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可是沒辦法呀!合妃阿瑪雅手下最寵愛的宮女可是她的手帕交,要知道,在這個爾虞我詐的禁宮中,能交到一個知心人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呀!
和真何嘗不知道鈴蘭的心思,因為已進宮五年的阿瑪雅,待人大方得體、和善溫柔,與她也很是投緣,兩人的交情深厚。
阿瑪雅雖美冠六宮,深得皇上薩武剛的寵愛,但她在和真的面前,仍是甘願伏低做小的。
和真就是這樣,人敬她三分,她必禮讓人家個分,何況阿瑪雅多才多藝,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與和真有很多共同喜好,閑暇之時,兩人經常在一起聊天對弈,多年來相安無事。
誰知會突然傳來這樣的事情
「听說是什麼事了嗎?」和真冷靜地問鈴蘭。同時,她利落的下了床,用最快的速度穿上中衣和外衣。
她的衣服必定擺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這是她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人在深宮,唯有小心警惕才是萬全之策。
何況鈴蘭已經六神無主了,她只能自己來。
和真熟練地挽起宮髻,插上一支簡單而不失高貴的點翠鳳鳥珠花,她斜看鈴蘭一眼,仍是呈現呆滯狀態,不得不叫了一聲,「鈴蘭,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
「是!主子!」回過神,她不禁為自己羞慚。
「到底是什麼事,你清楚嗎?」和真伸出手,讓鈴蘭為自己套上貂皮大氅。
她的手一頓,沉默半晌,方低沉道出,「叛國,是叛國罪。」
和真身子一僵,閉上雙眸,只緩緩說出兩個字,「死、罪!」
若阿瑪雅叛國屬實,絕對是必、死、無、疑!
和真帶著自己的侍衛,匆匆趕往阿瑪雅的寢宮。
合貴宮被舉著火把的三千禁衛軍團團圍住,熊熊燃燒的熾烈火光,幾乎照亮了半邊天空。
一時適應不了的她,竟然被火光刺得差點流出淚來。
「皇後娘娘!」站在最尾處的禁衛軍發現了她,立刻轉身跪下。
其它士兵一听皇後駕到,也立刻單膝跪地。
禁衛軍統領繁森將軍躬腰快步跑到她的面前,恭敬地低聲叫道︰「皇後娘娘駕到,微臣有失遠迎,還望娘娘—」
他的話尚未說完,就被和真打斷。
「繁將軍不必多說,想必此時皇上已在合貴宮中。本宮既為皇後,掌管六宮乃分內之事,合妃若犯了錯,本宮也難逃關系,這事,本宮不得不管!」
一番話說完,和真就要進入合貴宮,不想,繁森卻大膽伸出一只手臂,攔住了她。
「娘娘恕罪,合妃叛國茲事體大,涉及國家社稷,並非小事,還是請娘娘回宮……」
「讓開!」她抿緊唇,眸中射出不容侵犯的冷光。
皇後的尊貴和強勢,讓繁森左右為難。
一邊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邊是眾人敬仰,連皇上都禮敬三分的國母,這……
他的額上落下冷汗。
和真自然曉得他的難處,她向自己的侍衛使了個眼色。「竟敢阻攔本宮?你們將繁將軍扣下!等稟明了皇上,再回來辦你。」
繁森只約略掙扎兩下,便心甘情願地被扣住雙手。
她眼一抬,冷聲道︰「怎麼?你們還有人想要阻攔本宮嗎?」
唰的一聲,三千禁衛軍立刻向兩邊分開,給皇後留出一條寬闊的步道。
和真一句話也沒說,獨自走向合貴宮。
她跨過高高的大紅門坎,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根本不會有人知道,她此時心中是驚慌、害怕。
是的,她其實比任何一個人都害怕,怕得想直接轉身就逃,但這是她的責任,她是一國之母,她要做一個配得上西蒼國君王的皇後,所以,無論前面迎接她的是什麼,她都要義無反顧地踏上征程。
火光在眼前不停地跳躍,火把燃燒時嗶嗶剝剝的聲響,扯緊她的神經。
合貴宮的大庭院中站滿了手執木杖的執法太監,整個宮里啼哭聲一片。
小丫頭、小太監嚇得四處亂竄,大太監忙著跟在後面捉人。二個多個宮女跪在一處,緊緊抱在一起,懼怕地等待著即將降臨在她們身上的悲慘命運。
而那個背身站立在階台上的高大男人,身著西蒼國傳統便服,絳紫色黑龍紋紗罩袍,腰束黑色龍紋錦緞織帶,腳蹬豹皮靴,烏黑的長發在中段用黃色的緞帶隨意束縛,他強壯的身軀,被緊緊包裹在華服之中,頂天立地的霸道站姿,彷佛天地都盡在他一手掌握之中。
和真的視線落在男人的背上。
這個男人—薩武剛,西蒼國的皇帝,整個西方大陸的掌控者,他冷峻堅毅、鐵面無私,從接掌霸業後,便勵精圖治、夙夜勤政,終使西蒼國問鼎西方霸主的寶座,其下附屬小柄、部落無數。
但也正因為如此,他不能像個普通丈夫那般……
快走到他身邊時,她止住了腳步。
她看著他的眼神,充滿復雜的感情,壓抑而又渴望,美麗的黑瞳映著火光,有幾分不真切。
他敏銳地感覺到她的到來,倏然轉過身子。
和真立刻收斂情緒,深吸一口氣,向他走過去。
薩武剛轉過臉,英俊的臉龐在見到她的那刻,便出現了不滿的情緒。
他的眉間有著深深的印痕,那個地方她曾無數次地溫柔撫摩,只為了讓他展眉歡笑,她是多麼熟悉他此時的表情,凝重嚴肅,可又同樣地不希望他擺出這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