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兒,舒兒那丫頭笨手笨腳的,怎麼會懂得姐姐的喜好呢?你上回幫姐姐挑的顏色我一直都喜歡得緊,可惜讓舒兒那丫頭弄壞了。」風似雲匆匆一笑,暗自忍下心坎的刺痛,不敢哭出聲。晴兒一向敏銳,她得忍著,別讓她瞧出不對勁。
「哦……那姐姐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一會兒,風似晴終于點頭同意,但匆匆跑遠的身子忽地又踅回來,不放心地戀戀叮嚀著︰「我一會兒就回來哦,等等哦!」
「嗯。」
待疾奔的身影遠去,風似雲才放任強忍了許久的淚水滑落,她的小妹啊……再見……
拿出藏在枕下的五尺白綾,風似雲在心底與家人—一道別,她知道,惟有一死她才能擺月兌這場夢魘。
她不能這麼自私,為了顧全自己的幸福而罔顧家人的安全,施大人是不會輕饒過他們的。
可若要委屈自己嫁給他為妾……卻又是百般不願。
既然無法狠下心來漠視,那就自我解月兌吧,她生是夫君的人,死是夫君的鬼,這一點,她早已認定。
就是這樣了,至死不渝地離開人間!只是苦了爹、娘及晴兒,可是以她的死換他們的生,相信他們在傷心之余應能諒解吧?
貞婦貴殉夫,舍生亦如此。曾經,她不解句中的絕然,也震撼于它的美麗;如今,當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她才深深體會出,原來,它的代價竟是無止無盡的痛。
只要她不存在,相信施大人便不會再迫害爹娘了吧!思及此,慘白的淚顏笑開了,是啊,只要她不存在。
原諒我啊!女兒無法再孝順您們了,我的小妹啊,今後再也無緣听你喚我一聲姐姐了,昔日來不及珍惜的,竟在此刻才明白它的可貴。
再見了!表哥,我的夫君,今生無緣,但盼來生,也願下輩子我將不再是個美紅妝,希望你不致嫌棄平凡的我。
風似雲不舍地深望了一眼陪她長大的一切,隨著繞過懸梁的白綾,唇畔勾起了一朵飄忽的笑。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
毅然地踮起足跟,風似雲將自己送上綾緞圈里——一縷芳魂就此香消玉殞在人間。
斷送一生憔淬,竟只須轉瞬間。
☆☆☆
「玫瑰膏子……玫瑰膏子……」風似晴氣喘吁吁地站在「絹樓」里,努力找尋著姐姐要的東西。
這絹樓是臨安城里數一數二的脂粉店,里頭販賣來自各地的水粉、胭脂、發簪等物品,就連新嫁娘象征吉祥的各色對象都一應俱全。
「啊!就是這個。」風似晴如獲至寶地將色澤粉女敕的淡紅色玫瑰膏子拿了起來,不待店老板開口便徑放了錠銀子在櫃台上。
這就是姐姐要的顏色,淡淡的紅樹在姐姐如花瓣般的雲膚上,美得令人屏息。
轉過身,風似晴歸心似箭地往家的方向奔去,她要快一點才行,姐妹倆相聚的時間就要用盡了。
突然,耳畔傳來震耳欲聾的……喝聲,終是孩子心性,才十二歲的她好奇地轉過頭瞧了一眼,原來是奴隸販子在拍賣人口。不行!姐姐在家等她……思及此,她再度轉身離開越聚越多的人群,但一陣陣的驚呼卻教她又忍不住回過頭來。
驚呼一聲,她似著魔般的往台子走去。
她……看進了一雙世上最淡漠、也是最無所謂的眼里。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仿佛現在正在拍賣的全與他無關似的,即使身上垂掛著手銬腳鐐,他仍是一臉春水不動的無關態勢。
‘五十兩,這是難得一見的上等貨哦廣台子上.販賣人口的販子努力地喊價,但圍觀的眾人卻沒有人敢開口喊價,仿佛也與她一樣,震懾于他一身的不凡與無謂。
是的!就是這種冷漠的神情,讓有意喊價的人硬是將聲音給哽在喉嚨,說不出口。
「這樣好了,反正今天我的荷包也算飽了,干脆來個大相送,四十兩,有意的人快舉手,來、來、來,再慢我就後悔。」台上的人口販子看台下眾人皆無意競標,只好轉口降低價碼。
可台下的人群依舊無人肯開口,無奈之余,他只好痛心地再次降價,一副不賣出去不罷休的姿態。
「這樣吧!三十兩,這是最低的價錢,不能再往下降了。」
風似晴仿佛看見原本面無表情的臉孔似是掠過一抹鄙夷,像是這個價錢羞辱了他似的。
「十兩!」
她听見自己開口喊了價,想阻止卻已來不及。
眾人與人口販子的眼光全集中到她身上來,她畏縮了一下。
「十兩?哎喲,這位小泵娘,我原先的價碼是五十兩耶!」人口販子愁眉苦臉地與她討價還價起來,「這樣吧,你給我二十兩,他就讓你帶回去。」
「不行的,我只有十兩銀子,如果不行……就算了。」風似晴搖搖頭,同時意識到自己所引起的騷動,也有些怯意地打起退堂鼓。
「等一下!好吧,十兩就十兩。」反正他本就不是用錢買來的,十兩就十兩。
「喏,那就這樣了。」接過人口販子遞上來的鑰匙,風似晴也打開繡荷包把里頭的銀子給了對方。
人群散去後,她才猛然想起自己必須盡快趕回家與姐姐聚這最後一段時刻,于是她趕快拿起鑰匙替他打開鎖銬。
「你走吧,還有,我這里還有些碎銀子,你拿去用,別再……」吞口口中的話,風似晴匆匆地看了他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跑開。
渾然不覺身後原本無動于衷的表情緩緩添了一點笑意,冷凝的眸光幽幽一轉,摻雜了幾許復雜。
厲重炎——這一場際遇讓他與她,從此糾纏不清。
☆☆☆
殺戮四起。
風宅美麗的綠色庭院已讓血給染紅,腥紅的血氣彌漫在空氣中,與陣陣的淒號聲交織成血淋淋的人間煉獄。
笑語紛飛的宅院已成尸野遍遍,深邃的黑夜宛如魔魅大網,阿里群魔亂舞、妖異可布,一陣刀光閃過便是一條人命的斷絕,有些人甚至連哀號都來不及,臨死前的記憶只是掠過眼前的猙獰面孔,及一聲聲不絕于耳的呼喊及尖叫。
連求饒也來不及。
「夫人……」按著妻子血流不止的傷口,風家老爺涕淚縱橫,卻只能徒勞無功地看著妻子氣息奄奄的。像碗大的傷口,血不斷地自手的指縫間流下,像是永遠也流不完似的。
「別……別忙……我知道自己不行了,你趁現在快點帶晴兒走……」
「不!你會沒事的,忍一思……會沒事的……」放開手想拿傷藥,但突然狂涌的血泉讓他改變了主意,他飛快地壓住傷口,想阻止血流的速度,掌下傳來的陣陣抽搐疼煞了風尚禮無助的心。
他知道妻子不行了,溫熱的血像流不完似的,不理會他的阻止拼命狂涌,溫濕熱熱的,卻像熔岩般炙痛他。
「快走……晴兒……晴兒……」氣息奄奄的風家夫人痛得輕顫,但她仍抬起無力的手,死命地推著一旁的夫婿及她僅剩的心肝寶貝。
晴兒已是她僅有的,不能再失去了。痛徹心扉的骨肉分離才經歷一回,她絕對不許這種慘事再度發生在風家,晴兒已是風家惟一的命脈了。
「娘,晴兒不走,晴兒要跟娘在一起!」十二歲大的風似晴跪在娘親身側,帶淚的容顏上是滿滿的驚慌與無助。她不要與娘分開,她要爹要娘,也……想要姐姐,但是姐姐已不在了,她已經失去姐姐,不可以再沒有娘。
「你們不听我的話了嗎……」不穩的鼻息已漸漸轉弱,死亡的腳步已向她靠近,她已沒有時間了。虛弱地撐著僅存的殘余氣力,她端起不悅的死白面容,逼迫著她的夫婿及女兒,苦澀而悲憤的淚水已爬滿兩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