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幸走入這幅畫里嗎?夏元燦靜默許久。
「湘湘,」他輕輕喚她。「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我走。我之前說過,該放開你的時候我自然會放,絕不會勉強,但是——」
他從背後擁住她,嗓音溫柔如春風。「如果只是因為你的債務問題,無論你想怎麼處理,我都願意等你。」
聞言,她驀地轉身,眼眸蒙上水氣,眼眶濕潤得像是隨時都可以落下一場雨。
「你……」
「我已經等了十五年,再等下去也不算什麼。」他收起笑,黑眸定定迎向她。「我會一直等下去的,直到你願意敞開心,真正愛我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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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清晨,宋于湘正準備去音樂教室上課。
她換好衣服,在穿衣鏡前仔細拉整衣角,心思卻想起在某一夜,自己向來蒼白的臉頰因為男人的疼愛而嬌艷似盛開的桃花。
那一夜,竟然已經過了整整一個月。
說什麼會一直等下去……但自從那天早晨離開之後,夏元燦再也沒有出現過。
說她不為他動心,那百分之兩百是騙人的。
她其實是擔心,擔心他能夠愛她多久,擔心她背負的債務問題會不會成為兩人的絆腳石?
說穿了,一切不過是「不相信」三個字而已,她不相信他,也不相信自己。
她的生活又恢復往常的平淡規律,平日上班下班,晚上接外包案子趕工,周末到音樂教室兼課,這是她本來早就過慣的生活,現在卻覺得每分每秒都莫名難捱。
但她雖然可以說出一百個拒絕他的理由,卻無法抽回自己已跟隨他走遠的心,否則也不會坐在這里煩惱了。
听到〈卡農〉的音樂會想到他,買碗肉羹湯當晚餐會想到他,辦公室又揪團買東西時會想到他,連听到回收垃圾車的廣播也會想到他。
短短幾個月相處的美好記憶,簡直像空氣一樣無所不在。
真的要當一切不曾發生過……比她想像的困難多了。
不得不承認她想他,真的很想。
但他為什麼就這麼失去消息?之前明明老纏著她,黏得像是牛皮糖,現在卻說消失就消失。
莫非說要等她的意思,是要她主動找他?那也該事先說清楚呀!
越想越動氣,她倏地從琴譜袋里抽出記事本,最後一頁夾著夏元燦之前曾給她的名片。
賭氣地拿起電話,她又頓住。
若是接通了,該說什麼?說自己要或不要這段感情?
那究竟是要或不要呢?
或是干脆誠實告訴他,這些天來她的心總像是被蟲啃著,刺刺痛痛,有時還會酸澀難忍,她猜那只蟲名叫思念。
她想念他開朗樂觀的大笑,想念他結實健壯的懷抱,想念他老是故意和她作對,想念他硬拗時的無賴表情,想念他厚實的手牽著自己,走過一條又一條的紅磚道。
她變得貪心,渴望他的疼惜和寵愛,那長久以來雲淡風輕的日子,是已經回不去了。
第6章(2)
還是打電話看看吧,就說、就說……
還沒想好到底該怎麼和他說,她的手指卻像是自有意識似的,按著上面手寫的手機號碼撥去。
鈴聲響起,電話很快被接通了。
「您好。」
「呃……」聲音听起來不像是他。「我是宋于湘。」
「宋小姐?」電話那端的聲音很驚喜,卻壓得很低。「我是小柯!太好了,你打來得正是時候——啊,請等等。」
打來得正是時候?什麼意思?
她听見快速移動的腳步聲,幾秒鐘後,對方才繼續說︰「要找燦哥吧?呃……是這樣的,你先別嚇著喔,呃……燦哥出了點意外——」
「意外?」她重復一遍,一時間似乎無法理解這兩字的涵義。
「就是……唉,我和燦哥來上海開會,結果因為車禍意外,燦哥在醫院住了好幾天,也無法如期回台。我知道他明明很想念你,卻不敢和你聯絡,怕你知道了會擔心,但我又不想看他一個人在這里孤單養傷,如果你可以來看他的話——」
小柯還滔滔不絕地講著,她已經听不進去了。
他出意外了!而且還住院這麼多天,傷勢一定很嚴重——
她想起自己的父親就是在中國出意外而身亡,最後還是舅舅透過關系,請人將骨灰送回來……
不,她不能在這里傻等!
「我去看他!」她當下做了決定。「請給我地址,我會盡快出發!」
她拿起紙筆迅速抄下資料,掛了電話,想了三秒鐘,立即沖出家門,直奔音樂教室。
她一路連走帶跑,只花了十分鐘就到達教室,猛地一把拉開玻璃門,嚇到了櫃台美眉。
「宋老師?!」美眉驚呼。「什麼事這麼急?」
「我、我……」她扶著櫃台喘氣,斷斷續續地擠出幾個字。「我想找……老、老板,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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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于湘不尋常的舉止,讓櫃台美眉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替她聯絡上音樂教室的老板。
原來她之前曾听說這位老板也在江南經營樂器工廠,經常兩地往返,因此,決定要到茫茫對岸找人的她,第一個想到就是這位有豐富旅游經驗的老板。
她順利詢問到前往上海的相關資訊,並火速回家準備相關證件、聯絡旅行社,大致底定後才忽地想起一件事。
機票要錢、車資要錢、打電話要錢、出門就是得花錢,更何況是越洋飛到上海。
而她的銀行戶頭里僅剩下不到五千塊錢……
怎麼辦?
無論如何,她要去!她要去見他,說什麼都要去一趟!
有什麼方法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籌到旅費?她要的不多,只是一張機票和車資而已,可是,要去哪里才能湊到這些錢?
她沒有信用卡,銀行也不可能再借錢給她,難道要跟地下錢莊……
不行!誰知道那些吸血鬼會不會把她賣了,那她還能有機會見到夏元燦嗎?
她焦慮地在客廳走來走去,一向平靜空曠的空間里,只听見她的拖鞋啪嗒啪嗒的來回聲響。
還是……唉。
想來想去,她唯一能開口請求幫忙的其實只有一個人,就是舅舅。
之前為了依照母親遺願來安頓她,舅舅四處奔波交涉,終于把這棟房子的鑰匙交給她時,她感激得痛哭出聲,但舅舅在一陣嘆息後,只淡淡說了幾句話。
「湘湘,我把你媽掛念的房子買回來了,頭期款我付,但其余的房貸你得賺錢來繳,舅舅能做的只有這樣,以後就靠自己吧!」
一句「舅舅能做的只有這樣」,讓她再也不敢、不想麻煩舅舅。
于是她咬緊牙根日夜工作,撙節每一塊錢,只為了不再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她當然不想再跟舅舅開口,但眼前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無論如何她都得試一試。
她咬緊唇瓣,毫不猶豫地拿起電話,撥了那組熟悉的號碼。
「舅舅,是我……」電話接通,一听見長輩的聲音,她的眼淚就要迸出來了。「可以再借我……三萬塊嗎?」
語畢,她再也承受不住擔憂與焦急的強大壓力,終于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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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沒有詳問,只交代她要好好生活。隔日,她的戶頭多了三萬塊,宋于湘才松了一口氣,鼻頭一酸,又哭了一場。
她以最快的速度在三天內辦妥所有證件和手續,拎著簡單的行李登上飛機。
坐在靠窗邊的位置,當飛機沖過雲層往上升的時候,她的耳朵承受不住氣壓而嗡嗡作響,一時之間听不見任何聲音,她有些慌,此刻又想起夏元燦。
湘湘。想起他溫柔的嗓音,充滿情意的輕喚。
她還有機會讓他這麼喚著她嗎?
在等待出發之前,她曾試著再打夏元燦的手機,想知道他的傷勢究竟有多嚴重,想讓他知道自己要飛去看他,可手機始終是關機狀態,教她更是焦急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