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刻的沉痛在她對他綻出無神的笑顏時完全表露無遺,驀地轉過身,不再看那張傾國的容顏,也不再讓自己無助的神態出現。
「好好安置她,別讓她死。」
「是。」韓真偷偷注視主子緊繃的神情,跟隨在他身邊將近二十年,他從沒見過主子如此殘酷的一面,而那陰沉中隱藏的悲憤也是他從未見過的。
這對痴男怨女固然可憐,但他呢?
他對她並非全然無情……
第一章
東凌郡,一處民生充裕,安和樂利的臨水之城,西接曜意國,東近沱水,除了北方不停作亂的部族,東凌郡的人民可稱得上是蒙天眷寵。
這塊大地上,無自然的天災,在東凌王的治理之下更鮮有人為的災難,能生于這樣和平的地方,這里的人們皆感激萬分。
這會兒,宮門正聚集著一群人,看似等候著進宮,交談聲十分嘈雜。
一對外來者參雜其間。
「我們等會兒要進宮門,如果無誤,咱們在宮內踫面。」男子低聲說。
「什麼?」身旁人們的聲浪掩蓋過他的,孟離霜看著他意有所指的神情,只瞧出他要她進宮的意圖。
爆門一開,原本采集的人群便紛紛進入。
「等等……別擠——」群眾一下子便拆散了他們倆。
孟離霜被人群擠到隊伍中央,她一臉驚恐地左右張望著,視線卻再也搜尋不到帶她前來的牧人里,噪雜聲掩沒了她的呼喊,只不過旁人的推擠,她只能任人潮將她越帶越遠,直到她進了宮門,望眼一探,她還是沒見到他的身影。
人哪兒去了?
赫然,一道尖銳的嗓音拉回她的注意力。
「名字,」一名白發宦侍,手持拐杖,兩個深幽的眸子對著她的,好似要在她身上鑿出兩個大洞般,使她萬般不自在。
「孟……孟離……」她看著眼前表情嚴厲的老者,小臉上雖維持冷靜,內心卻滿是不安。怪了,這是什麼情形?
「家居何地?」那尖銳高亢的聲音再次狠狠地刺向孟離霜的耳朵,真教她耳鳴。
「妙林縣。」
「今年多大了?」
「十八。」她的眼眨了眨,心底暗自臆測著,真是莫名其妙,這人問她的身家姓名所為何事?
「生得一副娘兒模樣,真是糟蹋你爹娘的養育。」他冷冷地嗤了聲。
還張口污蔑人!
又被徹頭徹尾打量了一番,孟離霜不自覺毛骨悚然。
「罷了,就是這種人才夠格進宮里,你進去吧!」
什麼叫這種人?
孟離霜見他瞧著她的眼神充滿鄙夷,回想起方才他所說的,這才明了他的話意。
顯然,他誤會了她的性別。
竟將她當成宦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呀!
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就這麼進入宮中,但她相信這情形絕對不是偶發的,牧人里不會讓這種意外發生。
方才他最後模糊的一句話,就是這意思嗎?要她進到宮中?
假若是這樣,那她就照他的意思做吧。
默默地抬起頭後,她已然抑去所有的恐懼,跟隨著前方領路的小侍,一步一步地踏入深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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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離,這兒往後就是你的居所,記得你的工作是跟著穆公公,不到雞鳴便要起身服侍他,洗臉水要用溫的,以香茗漱嘴,公公的膳食在盥洗前就要打理好,每日未時是你洗衣打掃的時辰,因為那時候公公得在郡王身旁隨侍,其余時間你都要牢牢跟著公公行事,公公只要還未上榻你就不許闔眼,時時刻刻不得懈怠,這樣你明白了?」
「是,筌公公。」
「這里是穆公公的地盤,你罩子最好放亮點,要是得罪了穆公公,你可吃不完兜著走!」他警告地睨她一眼。
「阿離知道了。」
「你今兒就先熟悉熟悉,明兒就上工吧!」筌公公說著,驀然臉色一整,干癟的手指向東邊,「听著,那個地方桑園,你無論如何都不許踏進一步,那兒是禁忌,你要是敢不听話,那你的下場可想而知,明白嗎?」
孟離霜依他所指抬首望去,可見不遠處有座園子,干枯的藤蔓依附著那片斑駁的磚牆,看來似荒廢已久。
雖對他突來的警告滿月復疑問,但她不是多事之人,不會冒險探究那些與她無關的事物,只要事情別找上她。
「明白了。」她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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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呵呵……你又來看我了……好久了呀!咦?你怎麼愁眉不展……為何不開心……不,不要——不要比了!不要再比了!啊——不——」
第三個夜里,如同前兩晚的情況一樣,原本靜謐無聲,露水滴落缸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夜晚,那尖銳瘋狂的咆哮總是一聲又一聲地回繞,緊揪著人心,讓人胸口極著濃郁的窒悶。
要不是那地方是個禁忌,她真想過去「請」那女人閉上嘴。
抑郁不已,一手將粗硬的被子狠狠地蓋住頭,孟離霜逼迫自己快快入睡。
那恍如魔音般的嘶喊還是敵不過睡意,她終是入了眠,只不過那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
翌日,雞未鳴她便起身,迅即地取好衣物,她便一溜煙地沖至下人用的浴間生火燒水沐浴。
她反倒有些慶幸自己被誤認為宦侍,因為這些宦人們厭惡自個兒的身子被其他人瞧見,于是每一間浴間都有隔間,她不必擔憂自己的真實身份被拆穿。
匆匆地打理好自己,她先到膳房吩咐伙食,接著準備好一盆溫熱的水,還泡了杯香茗,等所有事物皆備齊,穆公公也起床了。
就這樣,她很快地融入這里,並盡本分地把事情做到最好,因此穆公公待她還算不錯。
倒是牧人里在打什麼主意呢?
她到現在還沒有半點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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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異族動亂頻傳,這是怎麼回事?」緩緩的,沉實有力又溫醇的嗓音在大殿上揚起。
「漠北共有六大族——隱羿族、娘頡族、晴夜族、暮旗族、振帆族、漣霜族,各象征日、月、星、辰、風、雪,這六族在遠古以前為一大強族,幾乎可說是個北方大國,但由于當時的領導者不夠強悍,手下意見分歧,于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分裂之下,從一統的局面轉變為六個分支。
「然而,近來有一個傳言,北方即將大一統,真正的領袖將降臨北方大地,那時便是他們重生之機。就這樣,各族的首領均以所謂的傳說中人自居,淨在那兒搶頭餃,幾方爭得頭破血流……」
東凌王——路繼堯听著,眉頭不禁打了個結,淡淡地下了注解,「像出鬧劇。」
「是沒錯,真正的首領傳說是有神力的。」解說者扯開一抹笑。
神力?「荒誕不經。」路繼堯撇嘴嗤笑。
「但這倒是各方一致認同的看法。」他不否定他未能眼見為憑的事。
路繼堯冷削剛毅的臉上滿是不以為然,對于方才耳聞的一切嗤之以鼻。
他稱不上俊逸,頂多能稱之為性格,那雙濃密而微揚的眉顯示出他的霸氣,深黑的墨瞳冰冷得找不到一絲溫暖,挺直的鼻表現出他的剛毅,厚實的唇總是壓抑地緊抿著。
至于他身前的六皇子——宸炘,便是個典型的使美男子,瀟灑翩翩,英姿颯爽,那雙丹鳳眼更是恍若無時無刻不在勾撩人心。
雖然言談之間你來我往,然而這兩人並非莫逆,只是稍有交情。
路繼堯不善于與人交心,卻擅長識破人心。
扯了一會兒閑話,宸炘終于切人正題,「東凌郡在你的治理之下越來越繁榮了,我想這兒的人民應該是過得相當安穩……」
「不過是自給自足。」
「要做到如此已是不易,你有長才。」只是眼界未免太低,他大可大刀闊斧徹底整頓,讓東凌郡再也不容他人覬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