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一躍,她人宅去。
每走一步,回憶便像潮水一般涌來。
走入灰塵四起的大廳--
就在這里,大哥的劍結束了爹的性命;而她,看著那把劍是怎樣刺入了爹的胸膛……淚水盈滿雙目,她閉眼,任十二年前的記憶將她淹沒。
再睜開,身形已不穩……
爹……爹……
年幼時,見面的次數並不多,腦中只是有一個模糊的影像……她依稀記得爹長得很好看,比德叔及家里的家丁們都好看,但她卻無論如何也記不清他的長相,連「爹」這個詞對她都顯得陌生。
隱隱約約記得爹並不喜歡她,爹喜歡大娘的兒子,二娘的兒子和五娘的兒子,對她和娘很少關心。
只是,爹是死在她眼前的……
淚水沿著臉頰滑落。即使爹不喜歡她,她仍是喜歡爹的……
走到庭院中。
十二年的荒蕪,讓院內雜草叢生,已經記不清哪一條路,是通向她以前所住的園子的。
腦中浮現出一張與她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臉,她知道,那是--娘的臉。
她記得,每次爹來園中,娘都會好高興、好溫柔,也不會哭……可爹極少來園中……
園子里最疼她的王伯伯、陸管家、每天和她一起玩的女乃娘的女兒……全在那一晚死去。
滿園的鮮血……
摀著臉,破碎的嗚咽自喉間散出。
為什麼啊……為什麼會是大哥……
她懂了,她為什麼怕見血,她為什麼排斥回憶以前的事,為什麼喜歡上大哥後,提起回憶便難受?
她真的懂了。
可她……好希望自己仍是那個揚月,有的只是屬于揚月的回憶,而武姍姍則帶著她的回憶,繼續在她體內沉睡。
心像被掏空了一般,已經不會痛了。曾經在她面前伸手可及的幸福,變得那樣遙遠而可笑,總是環繞在她心上的溫暖,也在一夜之間全都蒸發了。
十二年前的那一晚,若是她也死在張順劍下,今日她是不是不會如此痛苦?
她將頭輕輕靠在梁柱上。她若是能死在那一晚,一切便不同了……四周的景物開始旋轉,軟軟的軀體緩緩下滑……
白色的身影飄然而至,接住她的身子。
「你……怎麼來了?」她疲憊地睜開眼。
左蒼南幾不可聞地嘆口氣,陌生的疼痛感自胸口傳來。
「回去嗎?」他抱起她。
揚月別開眼,點頭。
他輕躍而起--
*****
「這……是什麼?」她看著眼前的劍久久之後,低語。
他的唇角微微揚起,牽過她冰冷的手,將劍柄放入她手中。
揚月抬眼看他。
他修長的手指指向她的胸口,「很痛吧?」
揚月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左蒼南退開兩步,看入她的眼。
「你要我……殺你?」揚月看看手中的劍,又看看他。
他漫不經心地笑,不著痕跡地抬起她手中的劍,將劍尖指著自己的胸口,「你希望我叫你什麼,姍姍還是小月?」
「你……喜歡叫我什麼?」劍尖微微地顫抖,劍光映著她的眼眸。
「小月。」他仍是笑,目光漸漸冰冷。
她的手抖得更加厲害,「你曾說過……我的劍只能用一次。」她苦澀地開口,「是指現在嗎?」
他笑,目光冰冷。
「是指現在嗎?」她看著他,他的影像在眼前模糊。
他嘆口氣,向她走近,劍刺入他的衣衫,她步伐不穩地向後退。
「下不了手嗎?」他無視她的慌亂,開口。
「不要逼我……」她哭出聲,向後退。
「我不是逼妳,小月。」他走近她。
手中的劍滑落,她痛苦地閉上眼,「你……為什麼這樣做……」
「你應該清楚,殺你爹的人是我。」他的唇角泛起笑意,「若不是因為我,你不會過現在這種生活,是我毀了你一生。」
「不要說了……」她搗住耳,淚水不斷滾落。
「小月。」他輕聲嘆息,看著她蒼白痛苦的臉,胸口的疼痛感再次傳來,「你記得那晚的事,對不對?」
她拚命地搖頭,淚水怎麼也停不住。他是在說服她……殺他啊……「不要說了……」她泣不成聲。
他走近她,拉開她摀著雙耳的手,「你說過會听我的話,你忘了嗎?」
「不要說了……求求你,不要再說了……」她推開他,走至牆角。
她淚濕的蒼白面孔讓他的心狠狠抽痛著。她的發絲凌亂地散在臉側,哽在喉間的哭泣聲,讓他幾乎想將劍插入自己的心髒。
「為什麼……」她貼著牆的身軀緩緩下滑,「你告訴我,為什麼……」
置于身側的手緊握著,他看著她將頭埋入膝間,瘦弱的雙肩劇烈地顫抖。
「大哥……告訴我……」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她環著自己的雙臂中,卻感覺不到絲毫痛楚,連心髒也不會痛了。
他深吸口氣,蹲下,拉開她的手,「別這樣,小月。」
她拚命搖頭,為什麼啊……她該怎麼辦?所有的一切像蜘蛛網一樣,將她緊緊纏住,哪里才是出口?
他輕撫她的發絲,開口︰「你爹是我所殺的第九個人。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你爹是名武師,不大插手江湖之事。」
他停了停,注意到她的身軀立即僵住。唇邊含笑,再開口︰「至于他的恩怨情仇,我並不知曉。小月,你知道我的,只要是我接到了委托,不管是誰,是照殺無誤的。」他輕輕環住她僵直的肩,語氣依然輕柔,「所以,你爹與我無仇,我殺了他,你也看到了,不是嗎?」
她緊緊地揪著他的衣衫,渾身像是掉入冰窟般寒冷。
他為什麼告訴她這些?十二年前血淋淋的一幕,毫不留情地躍入腦中,深刻且殘忍地讓她明白,這個男人是殺了他爹、毀了她家的凶手……
「還不明白嗎?」他語氣帶絲笑意,手輕撫她瘦弱的背,「殺我,是應該的。」
她無力地閉上眼,卻再也笑不出來。
恨!
從沒想過會有一天要體會這個字,如今卻真真實實地擺在眼前。
睜開眼,她緩緩抬頭,目光觸到他冰冷的雙目……
「你好殘忍。」她緩緩開口。
「是嗎?」他輕柔地笑,冰冷的雙眸下是深沉的痛楚與苦澀,「現在發現並不是太晚。」
「你真的……好殘忍。」她痛苦地別開眼。
「小月。」他輕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向自己,輕觸她冰冷的面頰。
她沒有避開他的手指。
輕輕滑過她的臉,他收回手,起身,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揚月再度環住自己,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只能任由深深的悲哀在心里蔓延……
左蒼南緩緩朝林子走去,眼中是無盡的冰冷。
殘忍?
她當真是說對了。
他不僅自私,而且殘忍。任由事情發展到此,一遍又一遍地傷害著她,「殘忍」這個詞用在他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他苦澀地輕笑。
早該讓她遠離自己的,在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越來越久時、在她的身影慢慢由他眼中走入心中時,就該讓她遠離他的,可他仍是將她拉向自己。
他從不相信報應這回事。如今,卻不得不承認……
那片曾開得妖艷的桃花林已過了花期,枝頭只剩幾朵孤寂的花,風吹過,一片花辦飄落……
忍不住,他伸出手,接住那片花瓣,像是……像是掬起她如花的笑靨。
*****
「她還不肯出來嗎?」緋丹手上端著盛著食物的托盤。
紅菱搖搖頭,「三天了。」
緋丹朝緊閉的房門看了看,眉頭微皺。
「緋丹姊,很……嚴重嗎?」紅菱絞著手中的衣帶,看她。
她無可奈何地點頭。
「是和大哥有關嗎?」紅菱的鳳眼中閃著疑惑,「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和揚日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