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別了。她倏然望向皇上的眸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動人的淒楚與濃濃的不舍。
倘若有來生,皇上可願讓十八再當一回臣子、再當一晚妃子?她的訣別之語說不出口,也沒能讓皇上听見。
她想過,終有一日她必會離開皇上,卻沒想過會是這樣的離開,這樣地含恨且眷戀。
「十八!」
「大納言!」
皇上、堂玄、堂紅三人幾乎同時沖向萬十八。
鮮紅的血答答地滴落一地,看著沾滿鮮血的手皇上與堂玄竟會心地笑了。
「皇上!」抱扶著已昏厥過去的萬十八,堂紅口氣失去了以往的冷靜。
血,自堂玄握著匕首的手掌往下流,與刺進皇上手背的刀刃處匯集成一片紅。
原來,在這驚險的剎那,皇上竟伸手護住萬十八的胸口,而堂玄責赤手握住鋒利的刀刃,晚一步的堂紅只來得及扶住倒下的萬十八。
「皇上?」堂玄取走沾血的匕首,問得擔憂。
「朕沒事。」皮肉之傷,他並不在意。「你先去讓太醫瞧瞧,並讓太醫到這來一趟。」吁口氣,他伸指撫去萬十八臉上的淚。
懊死的她,幾乎嚇去他半條命了。
皇上的撫觸讓萬十八的眼皮動了動,卻未轉醒,囈語般的話微弱地、斷斷續續地自她口中說出。
「殺了……他……殺了……自稱『朕』的男子……殺了……殺了……」
原來如此。皇上輕抿的唇竟露出了一抹笑?
而不斷在皇上身上聚集的寒意,令一旁的堂玄與堂紅冷得頭皮發麻。
「是某種蠱術或巫術吧。」皇上將萬十八攬在自己身上,沾血的手暈紅了她的衣。「為了除去朕,他們確實用心良苦。」他收攏手臂,讓她緊緊地偎著他。「朕不好。說好要守護妳,不再讓妳受到牽連與傷害的。」
皇上的話,讓堂玄有了不好的預感。
「對不住。」皇上對著昏迷的她說得溫柔,卻听得堂玄與堂紅心中大喊不妙。
皇上,要大開殺戒了。
※※※※※
「皇後,快來瞧瞧朕的兒。」皇上皇甫西進喜孜孜地望著懷中嬰孩,笑得開懷。
皇上的兒?
唉入殿堂的皇後司馬甄聞言頓下了腳、睜大了眼。後宮近期無人懷有龍子,怎會……
「好俊的娃兒。」即使心中疑問滿月復,皇後仍是驅前望了望嬰孩,並讓嬰孩那漂亮的五官與黑量的瞳眸所吸引。
「朕的兒當然俊逸不凡了。」皇上那毫不掩飾的笑中多了幾分驕傲。
「皇上,這嬰孩……」
「皇後,妳將他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如何?」皇上收起臉上的笑意。
司馬甄望著一臉嚴肅的皇上,眸中那說不出的懇求與希冀讓她明白,她根本無法拒絕。
四年了。前任皇後產下大皇子卻因身子過于病弱而驟世,由她接任皇後至今已四年。
四年來,皇上不曾冷落她,偏偏她的肚子無法替她爭一口氣。
「這嬰孩的親娘呢?皇上何不召她入宮,納她為妃?」後宮的管理與皇室血脈的留存亦是皇後之職。
她知曉自己並非心胸寬大不知嫉妒、吃醋為何的女子,她只是盡量做好皇後之責以報皇上封她為後之恩。
「她不願入宮。」皇上望著嬰孩的臉龐。說也奇怪,這嬰孩既像他,也像「她」。
「不願入宮?」皇後愣了下。
民間女子能得皇上寵幸並產下龍子,這是何等光耀之事,不但家門生輝,身分也不可同日而語,怎麼會……
「她說,她只是平凡的鄉野女子,過不慣宮里的生活。」似乎看出了皇後的困惑,皇上開口了。「能為朕產下皇子,今生足已。她別無所求,只求皇子能平安長大,為國家社稷盡心盡力。」
世間真有此等女子?皇後感佩一笑。
倘若平凡的鄉野女子都能有如此胸襟,那貴為皇後的她可不能被比下去。
「皇上替嬰孩命名了?」皇後伸手接過嬰孩,溫柔地哄著。
「皇。」皇上說了一個字。「單名皇。」他望著皇後。「朕相信在皇後的照料養育之下,此兒必為人中之皇。」
「皇甫皇……」皇後輕聲念著嬰孩的名,不料嬰孩似乎听得懂似地咯咯笑了,那天真無邪的模樣激起了皇後的母愛,讓她不由得跟著漾開笑容。「從今而後,你便是本宮之子,皇甫王朝的二皇子。」
「皇上說的沒錯,皇兒的確是人中之皇,是不可多得的治世人才。」司馬甄望著眼前的神主牌位,將思緒自回憶中抽回。「皇上的錯在于封了臣妾為後,讓臣妾有了皇兒之後又有了逸兒。」她將目光移自一旁寫著皇甫逸的牌位上,笑得淒惻。
這是上天給她的懲罰吧。
讓她以代罪之身活在人間,受盡良心的譴責與愧疚的鞭笞。
「太後娘娘!」一名服侍宮女在門外喚得急切。
「何事如此慌張?」從跪坐的蒲團上起身,司馬甄收起佛經,擺放回供奉的神桌上。
「皇上來了。」
「皇上?」司馬甄臉色一變。「在哪?」十多年了,這十多年來,他不曾踏入「西霞宮」一步,如今怎會親自到此?
「恐怕已至──」宮女的聲音戛然中斷,因她身旁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名一身紫衣的男子。
男子沒開口,只以眼神示意宮女將門推開。那如同冰刃般的眸,嚇得宮女幾乎軟腳。
「說話啊,皇上在哪?」司馬甄自佛堂走出,腳步有些急促。
「母後如此匆忙,是思念兒臣,急著想見兒臣?還是急著逃離兒臣?」皇甫皇雙手負于後,眸中所現盡是冷寒。
十多年不見,如今的他已是一國之君,那懾人的威儀、傲然的氣度更勝前朝皇上。
她仰首望他,明知會于他眼中瞧見理所當然的恨意與鄙夷,她仍是堅強地抬頭。
「逃?」皇上的用字讓她覺得好笑。「天下之大,卻全是皇上的天下,哀家要逃去哪?哀家又何需逃?」
「母後可忘了兒臣的『提醒』?」她眸中的坦然讓皇甫皇心中起疑。
「皇上十多年來不曾聞問,哀家老了,記憶差了,不明白皇上所指。」曾經身為一國之母的驕傲不容她矮段,即使她曾犯下足以禍連九族之罪。
「看來十多年後,母後的鐵石心腸已變成蛇蠍心腸了,一百五十條人命對母後而言已經如螻蟻。」
「不曾踏出西霞宮一步的哀家,不明白皇上之意。」她死不足惜,但她不願家族之人受她牽連,因而才茍延殘喘地活著。
哼的一聲,皇甫皇笑得冷酷。「不曾踏出西霞宮一步的母後,怎會出現在兒臣寢宮?怎會前來恭賀兒臣納了妃?又怎會用如此卑鄙的手段陷害兒臣的妃?」
「皇上若要哀家死,根本不需要另外替哀家找罪名。」她早已萬死不足以彌補她的罪。「西霞宮里全是皇上安排的人,就算哀家找死地想出去,也難以辦到吧。」
第8章(2)
確實是如此。皇甫皇瞪視著太後的眼,眨也不眨一下。
但福安與宮廷護衛所見之人確實是太後,所見之令牌也確實為太後所有,怎麼回事?
心中念頭一閃,他問︰「先皇賜給母後隨意進出宮的令牌呢?」
「那種用不著的東西早就不知道擱哪去了。」出宮即死的她,要令牌何用?
「是嗎?」皇甫皇勾起了唇。「兒臣勸母後,為了母後的家族,母後最好想起那令牌給誰了。」他望了設置于屋內的佛堂一眼。「做盡傷天害理之事,卻想得到神佛庇佑,豈不可笑?」
「哀家燒香拜佛並非為了自己。」她只是單純的希望死去之人能獲得佛祖的福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