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納言是拒絕了本王爺的邀請?」讓大納言留在皇宮與皇上更親近絕非他樂見之事。
「下官感謝三王爺的體諒。」先將好話說在前頭,三王爺也不好太為難她吧?
她話中之意,他懂。
看來要疏離她與皇上,還得多花費些心思才行。
「不談這個了,只要大納言明白本王爺的心意就好。」
「這是當然。」萬十八的冷汗已偷偷冒出來了。
「那有件事大納言可就不能再推辭了。」三王爺另外出招。
「三王爺請說。」語畢,萬十八突然發覺自己錯了。
她錯了,一直以來她皆錯怪了皇上。
她總以為伴君如伴虎,于皇上身邊的她得戰戰兢兢、得小心翼翼、得思前顧後、得避免禍從口出,如此的合該她最是累人。
可如今想想,她同皇上說話,何時斟酌過用詞?何時修飾過語調?何時不是大剌剌地直言不諱、語不驚人?
但她卻未曾因此而受過責罰。
偶爾,她會讓皇上氣得說不出話來;偶爾,她會讓皇上突來的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偶爾,她會同皇上唇槍舌劍爭吵不休。
這樣的她,不曾矯飾、不曾偽情,她依然是她,皇上口中那就事論事的萬十八。
原來,待在皇上身邊的她,才是最真實、最自在的她。
「听聞每逢中秋大納言必上金佛寺燒香祈福。」三王爺問得試探。
「是。」猜不透三王爺的用意,萬十八覺得好累。
「今年本王爺與大納言同行可好?」
「三王爺也信奉金佛?」據說三王爺是不信神佛的。
「本王爺見大納言拜得誠心,心想或許這金佛果真靈驗,那本王爺倒有件事想祈求金佛庇佑。」
三王爺那別有所圖的眸瞧得萬十八頗不自在。
這樣可好?
若讓三王爺與她同行,她隱藏多年的秘密可就難保依舊是秘密。但若拒絕三王爺……
「怎麼?大納言不願與本王爺同行?」三王爺問得刻意。
「不。」萬十八擠出一抹笑。「此乃下官之幸。」
「那好,就這麼說定了。」三王爺總算滿意地笑了。「不耽誤大納言了,就此告辭。」
「三王爺慢走。」萬十八低著頭,不讓任何人瞧見她的苦惱神情。
中秋禮佛之事她一直小心處理著,並非刻意隱瞞,而是不願滋生事端、惹人非議。
倘若不信神佛之人也能因她的誠心而好奇地想一窺奧秘,那一直神佛庇佑的「他」何時才會陪她走一遭?
呵。忽然間,她抿唇笑了。
想想,多年前那恨不得立即將平安符自身上扯離的「他」,恐怕是不會有踏進金佛寺之日的。
唉,心下一嘆。今日的她,想多了。
第3章(1)
她,坐在御書房里最不起眼的角落,離皇上最遠的地方。
整夜,她靜靜地坐著,對著眼前的白紙發呆。
偶爾她會提筆,猶豫再三、千思萬想之後又放下了筆。
「別理我。」一回,不經意地抬眸與皇上的眸對個正著時,萬十八丟出了這句話。
一句似惱怒、似無奈、似猶疑也似挫敗的語氣引起了皇上的好奇。
識得她這麼多年,他還是頭一回見她如此猶豫不決。
驀地,她站起身來,嬌小的身子踮起腳尖站在窗邊朝外頭望啊望地,而後似有所悟地坐回書案前落下了筆。
一點黑墨于宣紙上悄悄地暈染開來,萬十八見狀一驚,提起了筆,不再落下。
「噓。」她重重地呼了口氣,雖不至于唉聲嘆氣,但仍是讓皇甫皇開了眼界。
原來這世上除了他之外,還有令她為難之事。
「想畫幅宮中地圖?」皇上悄悄來至萬十八身邊,注視著宣紙的眸中帶笑。
那一點黑落于宣紙正中央,既非書寫之位,便是想繪成圖了。而大納言琴棋書畫無不精通,唯一能難倒她的只有繪制地圖。
倘若照本宣科,她當然也能描繪得維妙維肖;但若需無中生有,那記不得的路怎麼想還是記不得啊。
「大納言似乎不大認得路。」那晚,為萬十八帶路的堂玄是這麼回稟他的。
這點他當然清楚,不然他何需派人去尋她。
「皇上有讀心術?」不然怎麼猜中了?
「瞧妳皺成一團的臉便知曉了。」皇上的手揮了揮,示意她讓出位子。
「真的?」萬十八忙將雙手撫上臉頰,她當真如此沉不住氣地「形于色」?
不理會萬十八的反問,皇上提筆沾墨就著紙上的那一點黑開始描繪起整幅圖。
他下筆俐落瀟灑,筆觸簡潔流暢,才一會兒工夫,她已在紙上見著了桃花林、御書房、盼蓮池、青龍苑、九曲橋等,她皆見過、卻無法將各個位置串連起來的地方。
她的皇上,果真是繪圖高手。
這麼說或許失禮,或許太大材小用,但真該讓皇上也參與「國土勘輿繪制」一書之編定的。
「十八。」皇上輕抿的唇中吐出了這兩個字來。
「嗯?」萬十八答得自然,專心看著皇上繪圖的她竟未察覺皇上對她的稱呼變了。
大納言。皇上總是這麼喚她。
如同其他眾臣稱呼她一般,即使只有兩人私下獨處,他對她的稱呼始終未變。
皇上的每一句大納言皆代表他是君而她是臣,在在提醒著她身為臣之職責與重任,在在隔開了她和他之間的關系。
十八。皇上極少這麼喚她。繼任大納言之前如此,繼任大納言後亦如此。
她常想,下回皇上喚她十八之時不知是何年何月?不料今日一喚,她卻未加注意。
「朕幫妳繪制的地圖應當可以集結成冊了吧?」想想,也該有這麼多了。
「就差這一幅了。」她明白皇上的取笑,但她從不以為意。
本來嘛,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不恥「上」問,難道有錯?
從識得他那一年開始,她便將他當成她的制圖者。
要上市集,繪圖;要參佛,繪圖;要上朝,繪圖;要視察酒莊,繪圖。說來奇怪,一條路不管帶她走幾回她仍是記不住,但只要畫幅地圖讓她如同背詩一般地默記起來,她便能過目不忘。
「這一切得歸功吾畫得好。」他總是自我夸贊,而她則從不吝于給予贊賞,畢竟那是不爭的事實。
「我要去的這些地方二皇子皆去過?」一回,她實在納悶地問出了口。
「妳說呢?」他反問,而她等不到答案。
後來她才明白,為了替她繪圖,他總是偷偷出宮,仔細勘查之後再繪制成圖。
那年他會染上風寒,確實得歸咎于她。
錯在她不該于臘月之時問他王朝北境的酒莊該怎麼走。
那一回,他困在大風雪中一天一夜,找著他時他的手腳已凍傷。
躺在床上高燒不退又咳個不停的他,竟不顧雙手的疼痛,硬是將酒莊的地圖繪給了她。
望著那有些僵硬、粗細不一的墨痕,她滴落的淚將墨痕暈染得更加斑斕。
自此之後,她不再問路于他,不再要他繪過任何一幅圖。
只因她,舍不得。
「這些年來為何不曾要朕繪圖予妳?」他隱藏心中多年的困惑此時方對她問出口。
他這位對「記路」沒轍的大納言,挺讓他操心的。
「會去之所皇上皆已繪成圖了。」她只說了一半的實話。天知道這些年來她又走丟了幾回,幸好她有機靈的婢僕。
「十八。」皇上又喚了她的名。「這幾日在宮里可住的習慣?」
萬十八的腦子在听見「十八」這兩個字時便呆愣住了,至于皇上後頭說了什麼,她可是一個字也沒听進去。
十八。皇上這麼喚她時,醇厚好听的嗓音總會壓得低一些、柔一些,讓她的心無法克制地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