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我為什麼?」柳絮揚手「啪」一聲打掉他的傘。
狂風怒卷,那單薄的油紙傘隨著柳絮再也遏止不住的怒吼向天邊飛去,「啪」地落在蜷縮在一角躲雨的乞丐身邊
「你為什麼要殺人?為什麼?」
賓圓的黑瞳一唳,蘇及第趕緊將柳絮拖進自己懷里並捂住她的嘴巴,「你想讓全揚州的人都知道嗎?你想讓我死嗎?」他低問。
柳絮拼命掙扎,他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她的鼻子,她難以呼吸了。她睜大了眼,用力攀住他的手掌,可是要解除他的桎梏是何等的妄想。她雙手拍打著,雙腳蹬著,雙目流著熱滾滾的眼淚,感到自己的力氣甚至靈魂在一點點地消失,意識在偌大的恐懼里一點點渙散。她真是不想活了,居然想著拉他去衙門,他的手上沾染了那麼多鮮血,難道會在意多一點少一點嗎?她死不足惜,但是這樣可怕的人留在蘇念恩身邊,那是多大的威脅啊!
這真是可笑,他那麼不信任她,而她卻還在為他著想。柳絮柳絮,你不是已經打算退出這個混亂的戰爭里了嗎?為什麼還要踟躇其中不肯離去?只要你答應蘇及第不將這些事說出去,你就能活了,他會不忍心殺你的。可是啊可是,他手上所背負的是人命,是血債啊,而你,竟也是這血債里的同謀,你也是凶手,你也是!
她閉了閉眼,終于停下所有的反抗。
蘇及第捂著她的手掌驀然松了,一絲驚駭閃過他的腦際,他在干什麼?殺死鴛鴦的那天夜晚,他也是先將她悶死,再掛到白綾上的,他現在也想這樣殺了柳絮嗎?
禁錮柳絮的雙臂倏地松了,她軟軟地倒在了地面的水泊中。
怔怔望著自己的雙手,蘇及第覺得一陣惡心,這雙手已經除去了多少人?將還要除去多少人?現在,連柳絮也不肯放過了?他狠狠一拳揮在自己的心窩。
柳絮微微睜開眼,這一拳分毫不差落在她的眼里,她微微勾起發白的唇,「光天化日之下你也敢殺人,你現在這樣,又算什麼?」
「柳絮,我不是故意的。」蘇及第顫顫說道,雨水淌進他的嘴巴,讓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含糊不清。
「咳咳……」柳絮被雨水嗆了幾口,她將臉埋進地面的水泊里,小聲嗚咽,「為什麼不殺我?為什麼要停下來?」
「不要這樣柳絮!」
水從她的鼻子里灌進去,從她的嘴巴里流進去,淌進她干涸枯澀的喉嚨里,她會被這攤水淹死嗎?
「柳絮!」蘇及第一把將她從誰里撈起來,「你想死嗎?」
柳絮張開眼楮,細細的目光睨著他,落下一絲莞爾,「我死了,就沒人知道秘密了。」
「我不會殺你,我怎麼會殺你?」他一把將她攬進懷里,濕透的衣衫里漸漸透露出他若有似無的體溫,驚得她的身體連連顫抖。
為什麼他不是念恩呢?柳絮閉上眼楮,默默纏上他的腰,「為什麼要殺鴛鴦?她做錯了什麼?」
蘇及第尚沉浸在她抱住他的喜悅里,听了她的垂問,又一怔,緩緩道︰「她不該在你的面前說我的不是!」
「喝……」柳絮抽了一口氣,慢慢回想起鴛鴦那天到底說了些什麼——
柳姑娘,你怎麼喚及第少爺二少爺,這在老爺面前萬萬叫不得。
就是這句話嗎?
「就因為一句話,她便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她茫然地望著蘇及第。
蘇及第恨恨道︰「她千不該萬不該是在你面前說的這句話!」
好,好啊!原來是她害了鴛鴦。
「那衣鋪里的火,是不是也是你放的?」
蘇及第點頭,「是,這天底下不能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除了你!」
真好,她是這樣被器重,這樣被信任!
柳絮突然猛地推開蘇及第,仰天大笑,腦子里盤旋的是自己差點撲倒在鴛鴦尸體面前時,蘇及第是怎樣當著鴛鴦的尸體像沒事人一樣對她注視,對她微笑,昨天晚上他又是怎樣地含情將那塊沾染罪惡的帕子送給她?他怎麼可以做到這樣無畏?他怎麼可以做到這樣坦蕩?他的良心究竟在哪里?
笑著笑著,她又哭了,可是他殺了那麼多人,卻僅僅是因為一句話,一句實話,一句善意的提醒,而且,是因為她!如果不是她,如果沒有她,這句話出現在任何人面前都沒有罪,都不會有罪。然而正是因為她的出現,讓這句話,變得罪大惡極!這是什麼道理?
她踉蹌地退了幾步,「你是魔鬼……」
「你說什麼?」
「你覺得你這樣把我帶入地獄很快樂嗎?」
「我?」
柳絮疲倦的雙目注視著他的臉龐,幸好這張臉是蘇及第,不是蘇念恩,要不然,她該如何去接受?如果做這些事的是蘇念恩,那她會有什麼樣的心境?她很高興他不是,也很遺憾他不是!
「你讓我的雙手沾上了你的罪惡,讓我也背負起了這彌天大罪你懂嗎?」但是顯然,蘇及第是不會懂的。柳絮抖得厲害,她緊緊抱住自己的軀體,緩緩蹲了下去,「不要來招惹我了,求你再不要……」
嚶嚶的哭泣聲不禁讓蘇及第又回到昨天晚上,她在她的房里,那麼無助地啜泣,那麼悲傷。難道他的愛,真的就那麼讓她難以接受?還是,還是因為蘇念恩?
「告訴我!」蘇及第抓起她的手腕將她從地上拉到自己眼前,「是不是蘇念恩是不是他?」
柳絮閉著眼楮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知道是他我知道是他,你們都一樣!是,我可能不是蘇家親子,但是你們憑什麼這樣對我?爹這樣,蘇家的奴才這樣,難道連你,唯一一個肯喊我二少爺的人,現在也要這樣對我了嗎?啊?你說話呀?」
柳絮蒼白了臉,任他搖晃她的身體,仍舊不回答她。
「你……」蘇及第面色鐵青,猛地按住她的頭,霸道地吻住她的嘴。
那吻就像現在的狂風一樣,怒吼著肆虐在她的唇上,不斷掃蕩著她緊閉的檀口。他涼透了的手掌倏地捏住她昨日耳垂上的傷口,她吃痛地微哼,這一哼,便讓他的舌在她的口中如入無人之地,一路橫沖直撞。
柳絮沒有反抗,她任由他吻著,宛如一具被人玩弄的玩偶。
良久,蘇及第才怔忡地放開她。血,是血,他們兩個人的嘴里都滲出殷殷的血液,順著雨水一道流進地面的水泊中。
是誰流血了?
蘇及第起手模了模嘴唇,一股難以擺月兌的痛朝他襲來,她居然咬他?!她當真那麼不肯接受他?
他慢慢捶下了手,慢慢放開了她,「真的這麼難嗎?」
柳絮搖擺了幾子,猝然倒了下去,嘴里不斷涌出鮮血。
「柳絮,柳絮——」
大雨滂沱,淹沒了大地里的一切聲音。
「啪!」蘇安扔下傘慢慢扶著蘇念恩坐到榻上。
蘇念恩微閉著眼,面上有些潮紅。
「少爺——」蘇安忐忑地喚道。
「嗯……」濃濃的鼻音里有些許庸懶,蘇念恩側了側身睜開眼看著蘇安,「我沒事,你下去吧!」嗓音清淡中帶了溫軟,繼而又閉上了眼楮。
蘇安靜靜看著蘇念恩,這是個他不認識了的蘇念恩,跟隨他二十年,打從他懂事起,無論他怎麼失魂落魄,他都不會借酒消愁。但是面前的這個蘇念恩卻會。
榻上的人輕聲咳了幾下,不安地翻動著身子。
蘇安斂了斂眉,剛才從大門口回來就徑自去了廚房,他在那兒一杯杯地喝,喝的卻都是無言的苦水。柳絮在他心里,真的這麼重要嗎?蘇安取來裘毯輕輕蓋在他身上,又看了幾眼,便出去喚人端了盆炭火過來,蘇念恩的衣服早已被大雨淋濕,他又不肯換衣服,這樣執拗的蘇念恩又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呢?蘇安撇頭想了想,大概從當年他執意要救下柳絮的時候就開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