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及第細眼一眯,泄露幾絲迷惑,她當真這麼容易就答應了?
「但是,你也要做到承諾,事成之後,將得到的蘇家財產分給我們林家四成!」
疑惑轉瞬變為明朗,果然是林家的女兒,識時務!
「這個你不用擔心,蘇念恩那里,我早已做了手腳。事成,自然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林玉突然變了變臉,「柳絮在你心里就那麼重要?哪怕是我爹把提成從三成加到四成你也不介意?」
蘇及第轉身,隨手撢了撢身上衣物,「這個,你就用不著管了。」說完,便大步出了屋子。
她真是問了個蠢問題!林玉縴縴柔荑猛地捶在床榻上,她林玉的東西,誰也不準搶!
大步踱出門外,外頭雨勢已成密簾。蘇及第微皺了眉,這麼大的雨?雨點隨風飄進游廊,他的身上浮起點點潮濕,不一會兒袍腳便已濕透。他加快了腳程,三步並成兩步消失在盡頭。
街面上人們抱頭鼠竄,這雨可下得真夠大的,才跑了沒幾步就全濕透了。人人趕著跑進商鋪的屋檐下躲了起來,人一多,也開始七嘴八舌談起了天。
「唉,可能是王掌櫃那一家的冤魂在作祟了。」
「是呀是呀,一家老小就這麼死了,能不冤嘛!」
「說來也真奇怪了,成衣鋪一向就忌火的,怎麼就會燒起來?」
「你們看,那姑娘怎麼回事?」硬生生插進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眾人撇了話題紛紛把目光投向街面。
柳絮單薄的身子上衣服里里外外都淌著水,但她依舊面無表情地走在街上,也不跟眾人一樣,先避一避風雨。長發成縷成縷垂至腰間,一張臉白得嚇人,嘴唇發紫,目光呆滯。
「姑娘,這麼大風雨,你倒是先躲躲啊!」有人不忍地喊道。
腳步依舊不急不緩地踏在地面上,濺起微小的水花。躲?躲得掉嗎?
「姑娘,姑娘……」
「沒想到這姑娘長得這麼標志,卻是個聾子!」
「你看她眼大無神,興許還是個瞎子呢。」話題開始圍著她打轉。
正熱熱鬧鬧地談著,突如其來一陣狂風,刮得眾人不得不撩起衣袖遮擋撲面的雨珠。
柳絮慢慢走著,也不為這狂風所嚇。突然眼前一黑,腳步戛然止住。
「哎呀……王掌櫃索命啊!」有人驚叫。
柳絮緩緩起手扯下剛才隨風撲到臉上的東西,雙手不禁顫抖不已。
「那東西據說在王家衣鋪的廢墟里成堆成堆呢!」
「哪有這麼邪門,你會不會看錯啊?」
「我是老了,眼楮可沒花。那上頭的金色蝴蝶,我死也不會忘記的……」說話的人打了個哆嗦,又道,「昨天夜里,這東西可在王家衣鋪里亂飛呢!」
「越說越懸乎……」
「是了是了,我也听說有這事呢!現下他們一家是陰魂不散啊……」
那繡著金絲蝴蝶的帕子躺在她的手心,綠色的部分已經不完整,帕面上沾著稀稀拉拉的木灰。烏黑的眸子里漸漸有了波動,她的瞳孔慢慢放大,最後一提步沖到正興致勃勃談天的眾人面前,「你們說什麼?這帕子是什麼人的?」
原來這姑娘不聾也不瞎,眾人驚呼,可被她的質問嚇死了,「這個是前面那王家衣鋪的東西,怎麼飛這里來了!」
「他們怎麼了?」黑眸里春水蕩漾,她咬牙問道。
「昨夜大火,全燒死了!」
「是呀是呀,一家五口,連著那裁縫,全死了!尸體還躺在衙門呢……」
身子禁不住地打了幾個猛顫,死了?手掌用力緊了緊帕子,她縱身又奔入雨中,狂奔著往回跑。
「原來這姑娘不聾也不瞎,卻是個瘋子!唉……」
風更肆虐雨更密,她一路狂奔,冷意從每一個毛孔里侵入,她從未覺得如此膽寒。
雨水模糊視線,額上的發貼在腦門上,將雨水引流到她眼楮里,鼻子上,嘴巴中,滿頭滿臉的濕。她跌跌撞撞地沖向蘇府,不管這大街上有多少雙眼楮在看著她。驀地,就在她模糊的眼楮里,兩個身影正站在蘇家大門底下看著她。那個身穿月牙白坎肩,擁有一雙輕佻細眼,看似輕浮紈褲,實則攻于心計,城府極深的男人是誰?不就是蘇及第嗎?
柳絮沒有多想,沖上台階,一把拉起蘇及第就又跑回大街上。
旁邊執傘的人微微顫了顫,一雙漆黑的眸子看著他們遠去,沉沉呼出一口氣,帶著點點喘息。
「少爺!」蘇安打著傘從大門里跑出來,尋著蘇念恩的目光將兩個人跑遠的身影一下子收到了心里,他吞了吞口水,似乎欲言又止。
她連看也沒看他一眼,就拉走了蘇及第?蘇念恩想著,神情還沒有從錯愕中恢復。她冒著這麼大的雨既然回來了,為什麼又要拉著及第出去?而且一句話也沒有說?隱隱從柳絮反常的行為里嗅出一股異樣,但他卻說不清楚是什麼。
「少爺!」蘇安又猛地拉了蘇念恩一把。
「蘇安?」蘇念恩方才回神,蘇安會追出來也是必然,自己竟然執意要為柳絮去送傘,也難怪他會如此急。他暗笑,既然他懂送傘,在這里遇見蘇及第也就更不是怪事了。
蘇安走到蘇念恩的另一邊,為他擋去不斷飄進來的雨珠,吞吐地道︰「有一件事,不知道蘇安當不當講。」
「有事就說吧!」蘇念恩輕笑道。
蘇安看了看主子又垂下頭去,「少爺就少記掛著柳姑娘了吧,柳姑娘她……」
黑瞳殊地斂住,「咳咳……說下去。」
「昨天我帶胡大夫去柳姑娘那兒,正好撞見她……跟及第少爺抱在一塊!」蘇安閉上眼楮不敢去看蘇念恩。
心猛地一沉,這麼說,他的猜測沒有錯了?蘇念恩不自覺地退了一步,當這樣不堪的猜測與事實正好吻合的時候,他的心為什麼這麼狼狽?他不是已經打算放手了嗎?如果柳絮是真的將心放在了蘇及第身上,他亦無悔,定成人之美。可是可是,為什麼這麼不舍得?真正面對這樣的選擇時,他卻是那麼的不想放手,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把柳絮從自己的心里挖走,仿佛是已經長到心上的一塊肉,這塊肉讓他呼吸,讓他生存,如今要狠心割了她,他清清楚楚地體味到了疼痛,還沒有割,卻已經痛進了骨髓。
「回去吧!」蘇念恩沉沉道。
「少爺?」蘇安抬頭,少爺不應該是這樣的反應是不是?他應該像昨晚那樣大聲吼出來,把脾氣發出來不是嗎?他定定看著他的少爺,自從柳絮來到蘇府,他的少爺就一日不得安寧。本來以為少爺心心念念的人到了這里,便可以令少爺快樂,沒想到啊……他蹬了蹬腳,咬牙道︰「少爺,您有氣就出在蘇安身上吧!不要憋在心里……」
蘇念恩搖頭輕笑,微微扯了一下蘇安的袖子,示意他趕快回去。
「少爺,您還有我不是嗎?」蘇安喃喃道,一手扶著蘇念恩一手打起傘一步一步踱遠。
「柳絮你干什麼?你干什麼?」暴雨聲中傳來蘇及第的質問。
柳絮一言不發,依舊拖著蘇及第往前頭跑,雖然腳步越來越沉,雖然她已經拖不動蘇及第,雖然她的眼里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但她還是使勁跑,使勁拖,使勁瞪著他。
「你到底想干什麼?」拉了他就是這樣瞪著他?那仇恨埋怨的眼神令他很不悅。他一下子揮掉柳絮抓著她的手,立在原地冷冷看著她,許久,終于又軟下聲來,「你到底要拉我去哪里?」
「衙門!」
雨不停地打在她的身上,她全身的衣物狼狽,還隱隱發顫,蘇及第心疼地傾身為她打傘道︰「為什麼去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