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你跟宇軒是她的醫師,我就把她交給你們了,我相信你們一定會幫我把鶯鶯照顧好。」黃穎德揮揮手,臉上帶著笑意。
「是。目前我們已經將黃小姐斷裂的胸椎及韌帶修補回去,氣胸的部分也開始插管引流,預計二十四小時之後就會有明顯的改善,大概兩個星期之後就可以出院返家休養,請黃老不必緊張。」彭子彰收起平日的嬉笑怒罵,扮演著盡職的醫師角色。
黃穎德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不緊張,我相信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學生,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鶯鶯的後續治療,是由你還是宇軒接手?」
「等到黃小姐轉出加護病房之後,會由骨科的同仁接手,但我會定期追蹤她的情況,請黃老不必擔心。」
「你在急診室的工作這麼忙,可以抽空關照她嗎?」
「我一向都會追蹤自己經手過的病患情況,黃老別擔心。」
「那就好。」黃穎德看看安睡在病床上的女兒,臉上總算有了寬慰的神情。
彭子彰放下病歷表,輕聲地附在黃穎德耳邊說道︰「有件事情要請教黃老,我們出去說吧?」
「哦?」黃穎德聞言,走出加護病房。「什麼事情這麼神秘?」
「黃小姐到院時,曾經短暫醒來兩次,一見到我們情緒就變得非常激烈,一直嚷著不要醫生,也不讓我們踫觸她。我是在想,黃小姐是不是有什麼心理狀況?如果能夠預先知道,也好在後續的治療及照顧上多注意些。」彭子彰據實以告。
「嗯。我不意外鶯鶯有這些反應……事實上,一切都是我的錯。」黃穎德沉吟片刻,年邁的臉上寫滿了憂愁,也緩緩說起當年的往事。
第三章
得知了黃鶯那段寫滿哀傷的童年回憶,以及備嘗寂寞的成長歲月,彭子彰不由得在心底對她充滿了說不分明的憐惜。
或許是因為自己也成長在單親家庭,彭子彰格外明白一個有缺陷的家庭,對一個人的成長有多麼巨大的影響。
但是,他比黃鶯好上許多的地方,在于他有一個對他們兄妹關心備至的母親,以及感情甚好的兄妹手足。
相較于黃穎德長年忙碌的工作,黃鶯身為獨生女的孤單,彭子彰覺得自己擁有的真是太豐富了。
站在加護病房的探視窗外,彭子彰專注地看著病床上那個羸弱的身影,努力思索自己該怎麼幫助這個把心門關上的孤單女孩。
身體上的疼痛,加上精神上的極度緊張,即使施打了鎮定劑以及止痛劑,黃鶯仍睡得不安穩。
夢里,母親的面容與身影始終揮之不去,尤其是母親跳樓前那個淒惻的笑容,更像是鬼魅般糾纏著她。
為了避免黃鶯因為插管的不適而傷了自己,她的手腳都被綁在床榻上,那反復輾轉申吟的模樣,看在彭子彰眼里更為疼惜不舍。
「咦?彭醫師,你怎麼還在這里?不是已經下班了嗎?」負責照顧黃鶯的護士Miss許走上前,好奇地探問。
「黃小姐的父親是我的恩師,受人之托,一定要來關心一下的啊!」彭子彰避重就輕地回答。
Miss許笑了起來。「敢情你是不放心我們林醫師的醫術哦?放心啦!臂察期已經過了,再過幾個鐘頭就可以將病人轉到骨科病房,擔心什麼啊你?」
彭子彰神秘兮兮地對Miss許說︰「這個病人對穿著醫師袍的人特別排斥,我有點擔心她醒來後的反應。」
「啊?你是說,她是個……」Miss許以手指比了比太陽穴。
「沒有啦!她不是精神病患,只是有點心理上的問題。我在想,是不是要請精神科會診一下比較好?」彭子彰連忙解釋。
「有心理上的問題,跟精神病患也差不了多少。怎麼?會傷人嗎?」
「傷不傷人這個我不確定,我擔心的是她會傷了自己。妳也知道她是骨科方面的傷,還有氣胸,實在大意不得。」
「我會跟林醫師提醒,你先回去休息吧!你臉上那兩個『黑輪』實在是有夠夸張的!你們這些急診室的醫師也真夠辛苦的,這次又是幾個鐘頭沒睡啊?」Miss許見怪不怪地看著他的臉。
彭子彰看看手表。「嗯,破紀錄了。我足足有二十八個小時沒看見我的床。」
「那還不回宿舍去休息?站在這兒也沒用,病人還要幾個鐘頭才會醒。」
「那等病人醒來,可不可以打個電話叫我起床?我想跟林醫師還有陳醫師討論一下她的病況。」彭子彰有點擔心地望著黃鶯。
Miss許笑了笑。「知道啦!你還真是視病如親哪!一般急診室醫師哪有像你這樣還追蹤病患情況的?別把自己累死,你還有好多病人要照顧哦!」
「放心,我是個禍害,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彭子彰打了個哈欠。
黃鶯睜開雙眼,先是對于自己雙手雙腳被綁住的情況感到駭然,直到身體上的疼痛讓她想起音樂會上的意外,更是感到不安與緊張。
「妳醒啦?有沒有哪里不舒服?」Miss許正在替她量體溫及血壓。
黃鶯愣了一會兒。「我……我在醫院?」
「對,等會妳就可以離開加護病房,轉到一般病房了。」Miss許隔了一段距離,小心地觀察她。
黃鶯聞言對她沒頭沒腦地嚷著︰「不要讓我看到醫生,我不要看到醫生,我不要!」
「沒有醫生幫妳,妳的病情怎麼會好轉呢?妳先不要這麼激動。」Miss許嚇出一身冷汗,連忙安撫她。
Miss許忍不住在心里想︰原來彭醫師說的都是真的!怎麼一個看來清秀漂亮的女孩兒,會有這麼激烈不尋常的反應呢?真是可憐。
「我爸爸也是醫生,他會治療我,我要回家,讓我回家!」黃鶯雖然虛弱,但說起話來還是很清楚。
「妳別激動,我去跟醫師商量、商量,妳不要傷了自己,妳的傷勢還很嚴重,千萬不要太激動哦!」Miss許一邊退出病房,一邊繼續安撫她。
「我不要看見醫生,听見沒?我不要看見醫生,我不要……」黃鶯听而不聞地繼續嚷著。
Miss許一方面請同事找來主治醫師,另一方面急電彭子彰。「彭醫師,你說的那個病患醒來了,趕快過來吧!我怕加護病房會出人命……」
彭子彰一听見這麼夸張的電話,立刻觸電似地跳起身,顧不得臉上的胡碴還沒刮,三兩下隨便漱洗一下,便急忙從宿舍沖到加護病房。
「情況怎麼樣?」彭子彰抓住正要趕回病房的Miss許劈頭就問。
「剛剛林醫師也被轟了一頓,還好病患的手腳都綁住了,要不然啊,我看她準會跳起來攻擊醫師噢!」Miss許一臉的驚魂未定。
「這麼夸張?那她有沒有傷到自己?」彭子彰眼底都是焦急。
「我已經通知她的家屬趕過來了,目前她的情況還好,但是照她這樣激動下去,誰知道會不會傷到自己,林醫師要我來拿鎮定劑,先讓她睡一下再說吧!」Miss許晃了晃手中的針頭。
「還要讓她繼續睡?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人會睡笨的。」彭子彰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不然怎麼辦呢?她這麼激動……」
「快去,先把精神科的醫師找來再說。」彭子彰一面對護士吩咐,一面往加護病房走去。
遠遠的,彭子彰就看見林醫師委屈地擦去臉上的唾沫,對黃鶯進行心戰喊話。「妳不要這麼激動,好不容易開刀接回去的胸椎跟韌帶會受損的!很痛哦,別這麼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