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要找產婆啊。」郎士元停步,不讓她拉著走。
「產婆不去。」吳憂心虛地垂眸。
郎士元立刻心生不滿,沒想到這里的百姓還是跟當年一樣,不管別人的死活。
「產婆為何不去?阿滿又是誰?我雖是個大夫,到底是個男子,若要幫她接生,她夫婿可會同意?」
吳憂拍胸脯保證。「阿滿是我的好朋友,她夫婿跑啦,找不到啦,所以不會介意的,而且我只信你的醫術,換做別人要幫阿滿接生,我也不放心。」
郎士元一听吳憂只信任他的醫術,那比旁人千句恭維更令他高興。「阿滿住哪兒?你先去,我回去拿醫箱。」
「她就住在咱們大宅外,左側旁的小徑上。那附近的景色跟以前有些不同了,士元哥,我在小徑入口等你。」
「知道了。」
吳憂見郎士元快步往醫館方向走去,自己也轉身往城外走。
太好啦!等士元哥看過阿滿後,她再邀他回宅子里與大伙兒見面,然後他順理成章地住下,從此,他們又能快樂地在一起過日子啦!她一廂情願地盤算著。
而疾奔回去拿醫箱的郎士元,還不知道他正要面臨自行醫以來,最嚴重的一場考驗。
片刻後,郎士元背著醫箱,轉進城外吳家大宅的路上,眼前的美景,使他一下子不確定自己置身于何處。
這兒的變化出乎他的意料,放眼望去,那層層疊疊各式各樣的群花爭艷,他印象中的荒涼之地,如今已成一片花海,恍若人間仙境,美不勝收。
這方向是通往吳家嗎?郎士元有些猶豫。這里的主人顯然是風雅之上,極為愛花,因為放眼所見,全是花圃,怎麼看也不像是他當初的居住之所。
郎士元繞著花海的外圍,朝花圃內打量,不遠處,有些家丁在走動,全是些面生的臉孔,花圃左側盡頭,是一大片竹林。
佇足打量,他記得這個地方。與周遭的美景相較,這片竹林令他感到親切。
小憂是說要在這里等他是嗎?
郎士元將外衣下擺系于腰上,進入竹林。
這里沒變,他還有些印象。小徑的寬度、彎曲的方向,他仿佛可以看見少年時的自己在前方走著,手還緊牽著喜歡跟在他身後的小憂。
時光飛逝,多年以後重回舊地,他對這幕景象,熟悉得恍若自己從沒離開過,而自己對當年的小泵娘的心意,至今沒有改變過。
小徑的盡頭,是兩間樸實的竹屋。這竹屋是當年他師父天風姤初到順昌府的落腳之處,也是他拜師之處。竹屋四周整齊干淨,顯然常有人打掃。
「打擾了,有人在嗎?」郎士元走近屋舍,出聲探問,可並無人應答。
他走進竹屋,里面的擺設一如當初他所離去時般,且一塵不染。
是誰住在這里?
郎士元對于屋主細心養護此處,頓時心生好感,欲結識,只是人呢?
他走出竹屋,在竹林內信步走著,少年時的點點滴滴又回到腦海中……
濃密的竹林里,鳥兒啁啾,仿佛在歡迎從遠方歸來的游子。
這里算是他的家嗎?想定居于此的念頭油然而生,那顆流浪已久的心,恍若找著了歸屬的地方了。
忽地,他的眼角捕捉到一閃而逝的衣衫裙擺,消失在前方的竹林里。
郎士元好奇地尾隨追逐,邁入竹林的另一側。
一處自地醫涌出的泉水,積成了一汪小水潭,在它的周圍布滿了點點的七彩小花,潭邊躺著一塊平滑的大石,光線從天而降,在水潭上方折射出一道七色彩虹,兩只小免兒正在水潭邊飲水。
驀地,一陣幽幽的嗚咽聲自大石後傳出。
「誰?」郎士元喝問。
吳憂自大石後立起身,雙眸泛著淚光。
「士元哥,是我啦……」兩顆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自她白皙的玉頰邊滾落下來。
「怎麼啦?」郎士元憐惜地放柔了語氣。見她輕盈地躍上了大石,赤果著雙足,像不小心墜入紅塵的仙子。
「我想抱阿滿等你來,可它不給我抱,方才掉入水里啦!」她抹去淚珠。
「阿滿是誰?」他被她絕美的身影給迷得忘我,尚回下了神。
「士元哥,你答應要看阿滿是不是快生了啊,忘了嗎?」
喔,是那個阿滿。郎士元終于記起來了。「你說它掉入水里?」他立即丟下醫箱,跟著跳上大石,目光往池里搜尋。「她在哪里?」糟,人命關天,他怎麼恍神了?
「方才我已經將它抱到那里啦!」她指指大石旁的草叢里。
郎士元只看見一只濕漉漉的虎斑雜色肥貓,正不斷地舌忝著身上的毛。「阿滿……她在哪里?」他有抹不祥的預感。
「在那里舌忝毛啊——」吳憂指給他看。
「你說的阿滿是只貓?」他危險地眯起眼。
「是啊,她這胎肚子很大,不知道會生幾只貓仔。」吳憂認真地跟他討論「產婦」的狀況。
郎士元沒吭聲,胸膛卻劇烈地起伏著。自他隨天風姤習醫後,從不曾遭受如此大辱,他氣到說不出話來。
「你要我幫一只畜牲接生?」他咬牙求證。是報應嗎?當年他要師父醫狗才願拜師,而現在他卻淪落到要幫貓接生。
「士元哥,你是不是不願意?」吳憂見他表情不善,分明在生氣。「沒關系,阿滿自己已經生過好幾次啦,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郎士元也不回話,只是冷冷地瞪著她。她還真懂得怎麼侮辱他,每回總先讓他的心先飛上雲端,再狠狠地摔下。說什麼她只信任他的醫術,說什麼幫她的好友接生,結果竟要他面對一只肥貓!
他的硬脾氣哪忍得了讓人這麼玩?當年他曾是個小乞兒時,情願餓死也不願對人搖尾乞憐,而現在他已經是受人尊崇的大夫,眾人對他只有阿諛奉承,只怕惹他不悅……只有她好膽,竟敢請「神醫」替她家的貓接生。
瞧他眼神緊盯著她,帶著一種想撲殺她的狠勁,吳憂被他看得心驚肉跳。
他偉岸的身軀雖一如當年站在她身邊,但已沒了兄長的味道,而是帶著她無法形容的威脅感,教她心兒怦怦跳,明知他絕不會傷害她,可就是教她忐忑不安。
「我先將阿滿包起來。」她跳下大石,遠離威脅,褪上的褙子,彎身準備包裹貓。嗯,她還是趕緊把阿滿處理好,別再生出其他事端了,且阿滿只是她哄他回吳家的借口,千萬別弄巧成拙,反倒氣走了他。
郎士元站在大石上俯視她窈窕的身影,她就這麼不設防地背對著他,將她縴美的體態呈現在他眼前。難道她對自身的魅力完全沒自覺麼?她沒發現他不再是當年的少年,而已經是個偉岸的男子了嗎?
「哎呦!」吳憂驚叫一聲,肥貓跳離她的懷中,竄入草叢里,還在她的手腕上留下—道紅紅的爪痕。
「怎麼啦?」郎士元一驚,跟著跳下大石,來到她身旁,抓起她的柔荑仔細檢查。
「給貓抓了。」吳憂吐舌。
「你不是說它是你的好友嗎?」他忍不住冷削她。
「它有孕,難免凶了點,以前它是挺乖的嘛。」
郎士元輕哼。「過來,我幫你上藥。」他握住她的手不放,領著她走向醫箱,兩人一前一後,這情景一如當年。
「士元哥,你記不記得當年你也常這麼牽著我的手,帶我到處玩?」吳憂回憶著。
「是嗎?我忘了。」郎士元逞強否認,但嘴角已浮出微笑。
「我可沒忘。」吳憂沒發現他泄漏的笑意,熱心地幫他回憶。「你記得那竹屋嗎?」
「嗯,方才我路過,進屋看了一眼,挺干淨的,現在是誰住在那兒?」他打開醫箱,取出自制的藥方玉肌清涼膏幫她涂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