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湘眼中不禁含了淚,乖乖地咽下香滑可口的粥,吃了幾口,忍不住流下兩行清淚。
「真是愛哭,好好吃個飯也哭。」他嘆了口氣。
她連忙抹去眼淚,急急端過他手中的碗,「換我來喂你,好不好?」
皇甫宣維倒也合作,張了嘴吃下那粥,一時間覺得心窩暖暖的。看她細心的模樣,不覺看得痴了,幽幽想起了母親。
多麼不一樣的女人啊!記憶中,母親從未這樣細心溫柔過,她是個烈性恣意的女子,從來都是眾星拱月,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對他和妹妹固然疼愛,但遠不及此刻的沅湘啊!
他的妻子,是個絕對和母親不一樣的女人。
皇甫宣維心里認定了這一點,神情漸漸明朗,回過神時,一碗粥已經見底。
看她甜甜地笑著,他也跟著笑了,「再吃一碗可好?」
她點頭,肚子委實是餓了。
新婚之後的清晨就這麼度過了。
自那天起,皇甫宣維總是陪她一起吃早飯,只在中午的時候照慣例去見皇甫向遠。
日子寧靜地過著,沅湘的傷也漸漸好了。
時序緩慢地步入夏天的盛期,花兒盛開,和風吹拂柳絮。
沅湘坐在台階上,晃著腿,四處看著,貪戀著山城火艷的花朵。
她的長發散在身後,連發髻都沒梳,風兒把她的發吹亂,也吹亂了她的心情。
她微微皺眉,惱那風擾亂了她賞花的興致。
「頭發為什麼不梳起來呢?」一名女子在她身後問道。
沅湘轉過頭,看到一個和她一般大的姑娘笑吟吟地站在後面。「我不會梳啊!」
「那我幫妳梳好不好?」女子善意地笑著,輕易地取得了她的同意。
女子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把木梳,臉兒微微泛紅,「我叫漣漪,這是我自己的梳子,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妳可不要笑我。」
沅湘側頭看她,笑道︰「為什麼要笑妳呢?妳是在幫我呢!」
漣漪撩起一縷發在手中,輕輕地摩挲著,「妳的頭發真美。」
沅湘紅了臉,道︰「謝謝。」
「如果妳不想離開殿下,可千萬不能有孩子啊!」漣漪突兀地說著。
沅湘立刻意識到這名女子不是普通人,轉頭直視著她,「姑娘說的是那日宣維在大殿上與王的承諾嗎?」
「是的。」漣漪望著遠處,悠悠地道︰「有了孩子就沒了孩子的母親,殿下一直處在這種痛苦中。從前有個愛他的侍女冒著被殺的危險懷了他的孩子,最後殿下卻要她把孩子拿掉,回家去。」
沅湘震驚地站了起來,聲音顫抖地問道︰「為什麼?」為什麼皇甫向遠這樣殘忍?為什麼宣維會這麼做?
漣漪苦笑了下,「王需要殿下的子嗣,卻不要殿邊有女人。」
「他不相信女人,他恨女人!」沅湘立刻想起最初見到皇甫向遠時,他說過的話。
「可是殿下是個孝子,不想忤逆父親,也不想失去那個侍女,他能做的只有犧牲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漣漪語帶幽怨,一絲一縷都像是從地獄里透出來的。
沅湘手腳冰冷,失了神般地問︰「宣維那時一定很傷心。」
漣漪嘆了一聲,「是啊!他很傷心,那個侍女也很傷心,沒了孩子的那天就死了,殿下就更傷心了。」
「她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嗎?」沅湘忽然問道。
漣漪看了她一眼,「或許吧!她如果夠堅強,就該活下來,陪著殿下。可是,失去孩子對一個女人來說太痛苦了,眼睜睜看苦自己肚子里的血肉被取走,一點一滴地消失,血不停地流出來……」
沅湘听了一陣頭暈目眩,從台階上跌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月復中是否有了小生命,更不敢去想如果真有了,自己將陷入怎樣兩難的境地?
漣漪蹲在一旁,抱歉地說︰「我拉不動妳,妳等我,我去喊人來。」
沅湘無力地擺手,「不用了,我起得來。」費力地撐起身子,重新坐上台階。
「對不起,原本想幫妳梳頭的,結果什麼也沒梳成。」漣漪在她身邊坐下,向她道歉。
沅湘搖搖頭,「漣漪,如果我有了孩子,該怎麼辦?」
漣漪眼眶一紅,「我也不知道,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妳這件事。雖然殿下曾說過他還愛著那個侍女,可我看得出來,他的心已經在妳身上了,如果妳再離開他,他會崩潰的。蕭姑娘,妳一定要幫他啊!」
沅湘還來不及回答,遠處就有侍女喊道︰「蕭姑娘!」
她應了一聲,正要回答漣漪的話,才發現漣漪坐著的地方空無一物。
她驀地打了個冷顫,直覺漣漪就是那個死去的侍女。
是一縷芳魂心系宣維,不忍離去嗎?而自己,若有了孩子,又該何去何從?她失神地站了起來,空蕩蕩的天地里只有她一個人。
曾經相伴的女子,失掉的孩子,這些皇甫宣維都還記得嗎?他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她的宣維曾經那麼傷心過,如果可以,她一定不會離開宣維。
這麼告訴自己,沅湘卻感到無比寒冷。
一個人在風中呆站了好久,望著身邊火一般艷麗的花,也是血一般凝重的花嗎?
皇甫宣維回到寢宮,一眼便看到沅湘在風中搖搖欲墜的身子。一襲的白衣,映襯著身後火紅的花朵,彷佛被血染著;白皙的皮膚上映著紅的倒影,彷佛抹了濃濃的困脂,像在燃燒最後的一點生命;黑幽幽的眼楮靜靜地凝望著前方,像要將整個世界都望穿,也望穿那一池家鄉的秋水。
他緩慢地接近她,讓她投入了他的懷抱。
「會冷的。」皇甫宣維道。
她搖頭,幽深的眸子望著他,心中的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口。
你的心里藏著多少東西呢?
那里面有多少是快樂,有多少是悲傷呢?
「進去吧!」皇甫宣維勸著不肯挪動的她。
沅湘緩緩點頭,跟著他的腳步走進屋子。
但屋子里會暖一點嗎?她很懷疑。
他抱著沅湘坐在自己腿上,沅湘靠在他身上,不言不語的。問不出口啊!如何能問?她這樣直直地闖進宣維的心,他的心不會受傷嗎?她想問,卻不敢問,不想傷他。
「吹風容易生病。」皇甫宣維開了口,雙手揉著眉心。
「嗯。」沅湘應著,看到他臉上顯而易見的疲累。她站起身,伸出手為他按揉著。「明天我想開始教宮女們刺繡。」她定了定心,說出這些天一直纏繞在心里的事。
皇甫宣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道︰「今日朝議,我正與大臣們說起這件事呢!」他頓了下,目測著她的身材,「妳的身體吃得消嗎?總覺得妳又瘦了。」
沅湘勉強一笑,「哪里會那麼嬌弱呢!我沒事的。不做點事,人都悶壞了。」
「人們采買從沐陽運來的繡品,財政大臣抱怨國內沒有相同的商品來進行交換。白銀一直流進沐陽商人的腰包,我們的店鋪眼見就要垮了。」皇甫宣維點點頭,在沅湘的按揉下漸漸放松了神經,緩緩說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幸虧這樣,我今天才能說服他。」他又笑了,笑得志得意滿。他將腦中的構想說出來。「我們有豐富的資源和勤勞的人民,一定可以擺月兌野蠻的稱號。」
「那你可以放心了,我的繡工是沐陽第一。」沅湘給他保證。
「妳的容貌也是沐陽第一吧!」他第一次提起她的容貌。
「我沒有妹妹漂亮。」沅湘不禁笑了。說到妹妹,心頭卻泛起一絲惆悵,這麼多天了,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