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
瀲灩全身一僵,這個聲音……她回過頭去,帶點驚慌;她沒想過會在這里見到他,直覺地用雙手護住肚子,她向椅子縮深,但是眼神炯炯直視著出現在她面前神情淡漠的丈夫,宛如將他視為大敵。
雪契將她的一切反應收進眼底,稍微地垂下眼簾、略頓了一下,而後像以往那樣地︰「父王想見你,快點收好東西隨我出發吧。」
瀲灩微一怔,隨即有點輕蔑地笑了,「是嗎?你想帶你的繼承人去向國王陛下炫耀,穩定你的地位?」
雪契靜了靜,別過身去扶住身邊的欄干;瀲灩看不見他的表情,只听見他漠然的聲音︰「隨你怎麼想,動作快。」
瀲灩沒來由地心頭火起,卻又一陣愴然,鼻頭酸了,她捂著嘴不想說話;這短暫的沉默讓雪契回過頭,看見她的模樣,他向她走近一步,卻又硬生生頓住,再次別過身︰「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想哭就等上路再哭。」
「……不要。」
「你說什麼?」
「我說不要!」瀲灩喊出這句話,隨即落淚,「我要在這個地方待著,直到我的孩子出生。我哪里都不去!」
「哦?」雪契回身冷視著她,笑了卻隱含著薄怒,「原來你也會發脾氣的?好極了。想發脾氣想罵人,都請盡快,發完脾氣就快點去收拾行李,我下去等你。」
瀲灩瞪著轉身就要離開的他,再也忍受不了地起身怒斥︰「你站住!」
雪契緩緩地回身看著她,後者微微地顫抖著,正全力地克制自己的怒火,但是淚水潸潸滑落,她終于無力地搖頭︰「你……你究竟把我當成了什麼?你的所有物?你的財產?可以生產繼承人的機器?別太過分了!我是有感情的、我有思想我有靈魂——我是個和你一樣的 人 !」
雪契寒著臉一句話不吭,瀲灩無視于他的神色向後退去,輕輕搖頭︰「我不想再任你驅使彷如木偶一般毫無自主的權利……是的,我是你的新娘,是你孩子的母親……我記得,而且我會試著將自己套進你的規範里去生活。可是孩子出生前,不要逼我……不要再逼迫我……給我一些自由,我只是想好好地和這個孩子相處、去愛他……」
「我不是逼你。」雪契不耐地︰「我說過這是父王的敕令,不是如此我也不想來這里。」
瀲灩虛弱地靜了半晌,就在雪契以為她已經冷靜下來、打算下樓時,她幽幽地掙出一句話︰「你殺了我算了。」
雪契霍然回身,看著他的妻子神色虛無地注視著他︰「把我當成一個人看待,對你而言這麼困難嗎?既然如此,你干脆殺了我。因為你是鬼——」她神色一變,含怒的眼神直視著雪契,「只有死者和你是對等的!」
雪契迎著她的眼神,竟然舉步走向她;瀲灩毫不畏懼地站在原地等著他走近,即使他將他因握劍而粗糙的右手置在她細弱的頸項上慢慢地收緊,她也沒一點動搖,只是看著那張向來冰冷無情的面孔,漸漸地呼吸因難……雪契卻在瞬間松手,托住她的下顎,左手將她拉進自己的懷中,低下頭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這比殺她更讓她震驚,瀲灩茫然地任他在她口中需索著她,沒想到要反抗,也沒想到要回應。然後她被他推開,雪契沒有看她一眼,只扔下依然淡漠的一句話︰「我在下面等你。」
他下了樓。
罷剛那是什麼意思?瀲灩呆呆地站在原地,還是一點也不明白。衛廷卻在這時跑上樓來,不時回頭看著剛剛與他擦身而過的表弟,然後跑到她身邊︰「瀲灩,怎麼啦?你是痛打了他一頓還是罵得他狗血淋頭?我已經十幾年沒看過雪契那個樣子,活像以前被他父王踢出皇宮時的模樣……」
「我……我不知道……」瀲灩扶著椅子慢慢地坐下,腦中一片混亂,只能重復這句話︰「我不知道……」
衛廷看著她良久,又回頭看看樓梯,突然地他跪倒在瀲灩跟前︰「瀲灩,我很喜歡你。」
再一個驚嚇,瀲灩瞪大了眼,看著衛廷的表情知道這不是平常嘻嘻哈哈把她當成朋友或妹妹那樣看待的「喜歡」,她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能說什麼。可是衛廷還是一臉正經地繼續往下說︰「我也很喜歡雪契。所以你們兩個在一起最好,我希望我喜歡的人都能幸福快樂,你相信我的話吧——雪契愛你。」
瀲灩僵硬地搖頭,試著理清思緒,「但是……但……」
「那家伙……」衛廷嘆一口氣︰「他母後為了一個很重大的理由離開了他和他父王,偏偏他小時候和他母後很像……國王看到他就難過,把他丟到我家給我父母照顧,一年也沒見他幾次面。你可以想像雪契的心情……後來他跟著我父親上戰場、立下功勞,可是國王一樣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他愈大對他愈惡劣;雪契後來對他父王完全死心了,把心力全用在戰場和政治上,你也知道……那是不能隨意表露感情的場合。雪契不是鬼,他只是把自己包裝得太厚了……」
瀲灩怔怔看著衛廷;後者拍拍她,對她笑笑︰「我沒要你喜歡雪契,不過給他一個機會好嗎?他已經在變了。何況……再怎麼說他也是你月復中孩子的父親啊。」
瀲灩默然不語,衛廷已經笑著起身扶起她,「好了,我們下去收拾東西吧。我會跟著你們去皇都,這一路有我照顧,你不必擔心身體和孩子的事情。」
收好行李下樓來,雪契和翠姨似乎又有過一場不愉快的談話;看見瀲灩與衛廷,他很快地避過瀲灩的眼神當先出了房子,什麼也波說。
「翠姨,我們走了。」
「嗯,衛廷你要好好照顧瀲灩。」
「我會的。」衛廷看看外面那個男子,有點詢問地望了翠姨一眼,後者輕輕一嘆搖搖頭,沒有說話。瀲灩沒去注意他們的動作,心頭千思萬緒都還在剛剛陽台上發生的事情與衛廷對她說的話上面。
和翠姨相擁道別,她和衛廷出了小屋。雪契依然沒有看他們,只是淡淡地說道︰「我們從陸路走吧。翻過這個山頭,離皇都就不遠了。坡路雖小但很平緩,我想孕婦走起來雖有點辛苦,應該是沒有問題。」
「嗯,多休息就好。」衛廷笑著將瀲灩手上的東西丟給雪契;後者輕松接住,一時有點不解地回頭來。衛廷則對他打個手勢︰「你老婆的東西你來拿。」
雪契沒說什麼,將行李往肩上一套,轉個身便往山坡上的小路走去。瀲灩無言地看著他的背影,默默地跟了上去。
***
蝶羽和俘虜到達皇都的時間大概比雪契三人晚了四五天;正好逢上國王特地為皇子妃及她月復中嬰孩所召開的慶祝宴。雖說國王與他的獨子之間並不融洽,但瀲灩總是皇太子之妻、又為他懷了後代;再怎麼說也得將她介紹給王室的其他人員認識。在這之前因為皇子妃長途跋涉的疲勞尚未恢復,在衛廷的堅持下將宴會後移到蝶羽預定到達的日子。剛好連人犯交接的儀式一並辦理,國王也樂得省事。
照往例,雪契的兵士在皇城外便被擋下,除了蝶羽之外其他的防衛兵全都換成國王的御林軍。將迪薩的少主移入宮中特別準備好的房間軟禁之後,蝶羽趕到皇太子在皇都的住所去,準備向他報告旅途上的一些狀況以及俘虜說過的那些話。雪契一向很少來皇都,要是來了,多半住在衛廷家中,自己的府邸反而很少去,這次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