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愛她?」
「——」雪契欲言又止,然後吐出一個字︰「不。」
「那麼……你放她離開大牢,只是為了孩子?」
「那是我的繼承人。」
「也是你和她的血肉。」翠姨突地尖銳起來︰「對你而言,妻子只是法律上的財產,孩子只是地位的後繼者?你——你比你的父親還要愚蠢!」
雪契一揚眉,臉色相當陰沈,「看在衛廷的分上不追究你的無禮,我想我們不必再繼續這個話題。翠夫人。」
翠姨又悲又怒地看著他,就在這時,衛廷手里提著兩條還會活蹦亂跳的大魚閃進門,「哇哈!令天收獲好,翠姨!魚來了!啊……」最後一聲 啊 是因為他發現屋里的氣氛比他出門前還沉重,苦著臉,他走向翠姨︰「翠姨……魚……」
「交給我吧……」提過魚,看了雪契一眼。翠姨扔下話離去︰「你的表弟來這里接新娘去見他父親,你最好先去和瀲灩說一聲。」
「接瀲灩去見陛下?」衛廷一時反應不過來,「干嘛?他不是連雪契的婚禮都不去,哪還會對瀲灩有興趣?」
「誰知道他在想什麼?」翠姨冷哼一聲,提著魚便走進廚房。衛廷甩著兩手,看向雪契︰「你是來帶瀲灩去皇都?……等一下——」他陡地大叫起來︰「什麼啊!喂!瀲灩現在懷孕六個月了,你還想帶著她跑來跑去?你有沒搞錯啊!還有你這家伙啥時變孝子了,國王說什麼你就做什麼,我才不信。」說著他又對雪契擠眉弄眼,「別裝了啦,你是找借口來探望她對不對?」
雪契嘆一口氣︰「你再不上去我就自己上去。還有順便告訴她,盡快整理好行李,時間不多,必須馬上出發。」
「那你自己上去。」衛廷一瞪眼,「我手上都是腥味,要去洗手。」
衛廷話剛說完,雪契已經掠過他走上樓梯;前者一咂嘴︰「看你急得——假惺惺、笑死人。」
***
離開日絕近一個月,蝶羽一直試著振作精神。但她還是知道,自己的表現不如以往;而雪契不在,士兵跟著有些散漫。不該如此——她只不過是問了一個積壓已久的問題和得到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而已——應該只是如此而已啊……與那個大概只有十四五歲的戰俘坐在同一輛馬車里面,四周圍都有重兵嚴加看守,可是她卻常常突然間失了神,也不見得是在想些什麼,就是……那個孩子從上了囚車以後一直瑟縮在角落一語不發,看著她的神情充滿疑懼戒備。看著他,她總是會想起雪契——那個十四歲就上戰場,至令已在生死與血腥中度過將近九個年頭的男子,想到自己……身為一個微小臣子的女兒,有著薄弱的一點貴族血統。她自小便知道自己的命運若是一切依從父母的安排,充其量就是嫁給一個平凡的男子庸碌一生……她不甘。她有頭腦、有武技、有自信,她懂得把握機會。趁著皇子出征到家鄉附近時,她不顧世俗限制毛遂自薦,終于得到皇子的注意,並進而立下功勞,而得以待在皇子身邊……她崇拜雪契。崇拜他敢于掙月兌父親的掌控而以實力取得自己的天下、崇拜他年紀輕輕已經有如此能耐教叛軍敵國聞風喪膽……她忘了自己是何時愛上雪契,只知道十六歲那年她在戰場上受傷從此不能生育,得知這個消息時她內心所下的決定是如何地毅然毫無反顧。而今……後悔了嗎?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雪契愛上瀲灩又如何呢?她是他的妻,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只見……只是她……雖然精神有些不濟,她還是克盡職守,不論日夜都不離開俘虜一步;少年有時哭泣有時沉默,看得出他並不是個堅強的孩子。想要給予他一點安慰,但僅是稍微的接近她都會讓他驚恐得發抖,她忍不住開口︰「憑你這個樣子,迪薩的殘黨還對你寄予希望也未免太蠢了點。」
男孩聞言停止了顫抖,張大眼楮看著她,還是不說話。
她在說什麼,想什麼呢?可是她總是會想起雪契——想起當他年少時失手被擒,己方所有的人都驚惶失措,他卻乘機擾亂了敵方的軍心、而後從容逃出,順利引導我軍得勝。想起自己那時的心情,那時的雪契……「如果我是你的臣子,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大概會馬上棄你而去。」
「胡……胡說!」這句話似乎給了男孩相當的刺激,他馬上脹紅了臉爭辯︰「費文他們……絕不會丟下我的!」
費文?蝶羽驀地注意到這個名字,並很快地聯想到那些城破時沒有找到的漏網之魚。她看著少年,笑了,「是嗎?那為什麼他們到現在還是什麼動作都沒有?你知道嗎?以你的情況,不管是被你的外祖父引渡回去或是留在暝國,都是死路一條。」
少年臉色一白,微微地發著抖又不說話。
蝶羽輕蔑地笑了,「迪薩那種弱小無用的國家還會有什麼忠臣?你還指望他們?不設法自立只會仰仗他人,只有落得悲慘的下場。你的父母就是明證。」
「不是……」
「不是嗎?你忘了當初引我軍入城內是誰?不就是你父親的政務官嗎?」
少年哭著大叫一聲︰「費文他們不是那樣的!他們說過會來皇城救我的!」
「什麼時候說的?」蝶羽臉色一寒,男孩立刻捂住嘴拚命地搖頭。但是她很快地就放松了表情,「啊,真是,何必問呢?這一路上我都和你在一起,想想他們能和你聯絡的機會也只有趁你在日絕的時候了。至于什麼時候……大概是發現皇子妃有孕那時一片慌亂的情況吧?是不是啊?」
少年僵住,恐怖地看著她;蝶羽卻不看他,自言自語著︰「要猜出誰是內應也很容易的……如果有的話……」說著她睨了少年一眼,「其實現在就殺了你也是可以的……只要做得技巧,像是璉邦下的手……那不但我們省去了很多麻煩,暝國還可以用這個理由向璉邦要求更多的利益……」
「不……不要……」少年驚惶失措地滑下椅墊抓緊了門把——當然那是上了鎖的,他不可能移動分毫,「我……我要是呼救,你也難逃嫌疑……」
真是個傻孩子,暝國也好璉邦也好,怎麼可能做出這種冒險的事?蝶羽笑了起來,神態更加優閑︰「緊張什麼?你不想說就算了。本來皇太子之所以讓你活著就是為了要引出那些余黨加以鏟除。誰會期待魚鉤上的餌會告訴自己魚在哪里呢?」
含笑引用了雪契的話,她甚至閉上了眼楮。
男孩靜了半晌,一聲含恨的低話傳來;蝶羽沒有睜眼,卻听得非常仔細。「你們不敢的……只要抓到皇子妃,你們絕對不敢的……」
***
二樓的陽台上有花台、有藤架;藤架底下擺了一副簡單的桌椅。天氣好的時候,瀲灩喜歡坐在這里眺望底下的漁村和海景——距離遠一點,那麼這里和珍珠海便真的很像……簡樸的屋子、小船、三三兩兩的村民在村中的小路上來回、一望無際的海……就像是由海神祠下望村子的感覺,她覺得安適、穩定,剛到這里時是春初,而令已經仲春了。陽光和煦的白日瀲灩甚至可以在這里待上一天,看著村莊、感受月復中嬰孩的成長……啊,動了。她含笑輕輕覆著隆起的肚皮。第一次感覺到胎動時她興奮地大叫起來,當晚翠姨還特地為此煮了她愛吃的大餐作為慶祝呢……孩子你安心地長大、媽媽會好好守著你的……身後的腳步聲有點陌生,但是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瀲灩並沒有回頭︰「衛廷嗎?他剛剛又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