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羽漸漸听不清楚雪契的話了……只是輕喘著……又是一場灼身的熱和寒心的冷……夜霧迷離的珍珠海,潮浪拍打船底的聲音一波波在夜色中回旋,視野不佳,只能暫時停船。只怕月兌離航線便要觸礁沉沒,輪班的士兵挺著武器在甲板上戍守,船尾的艙房慢慢走出了瀲灩。
士兵們看著她走近船舷,眼神都有些痴迷。夜晚的瀲灩比白日多了些淒美之感,裹著一身白衣,在霧氣里有些模糊難辦。扶著船舷,她沉默地看著這場霧;心中尋思是不是要告訴船長或是皇子該如何在霧氣中尋路而出……算了……又何苦逼著自己離開此地呢?但是她實在太害怕了……怕自己會受不了而跳水游回家中」」那麼還不如早點離開,好讓自己斷念,乖乖地留在船上……這里……按照這幾天的船速看來,已經離外海很近很近……她有把握在這個距離內游回去……即使游不回家中也能游到最近的島……不行,不能想……啊……但是霧愈來愈濃了……霧這麼濃,就算她跳下水去這些人也抓不回她的……並不是要逃走……她只是突然很想回家看看……走的時候,都沒跟族人好好道別……這幾天,他們的船遠遠跟著,她看了好難過……揪緊了系在船舷的繩梯,她呆呆地看著海面,難以壓抑自己的心緒。
驀地一聲長嘯」」霧色中一道優美的流線型破浪跳起,就在她面前翻個大圈又溜回海中」」士兵們頓時騷動起來,一群人點亮了火把凝神戒備,只有瀲灩」」驚訝了半天之後,月兌口叫出︰「小貝?」
在她腳底某處的海面傳來海豚的叫聲,此起彼落,顯然有一大群在這附近。
「……抱歉,我竟然忘了……」瀲灩低下頭,笑著,卻又忍不住落淚。說著她站上船舷,回頭對著眾兵士安詳而堅定地︰「我要和我的朋友告別,放心。天亮前我一定回來。」
說著,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瀲灩已經跳入海中。士兵們闃然無聲,幾秒鐘之後,他們「嘩!」地大叫起來,一些人忙著放下小船準備找回新娘,另外當然也有人急忙沖到船首的皇子休息處報告」」
雪契早已穿好衣服,不等來者說話便出了艙房,走到瀲灩跳海之處冷漠地注視著夜霧。
蝶羽隨即跟出,一面走向雪契一面聆听報告。看著那茫茫霧色,她忍不住皺眉,「她想逃走嗎?未免太無謀了吧!」
「海豚啊……也許是海神之子不忍他所愛的人魚離開吧……」
雪契帶笑的聲音讓蝶羽瞪大眼楮,印象里的雪契不太可能說這種浪漫的話」」
但是雪契一點表情也沒有,下一句便直接切入問題︰「她說天亮前會回來?」
「您相信?」
雪契唇角上揚,眼中卻無笑意,「她不敢不回來。但是……她未免太放肆了,需要好好教導才行」」弓來。」
遞上鐵弓的百夫長忍不住低聲說道︰「殿下……要是射中新娘……」
「啊,那就太遺憾了,不是嗎?」雪契對他微微一笑,後者一凜,不敢多言。
同一時間,銳利的箭矢已經離弦破霧而去」」迷茫中听到一聲淒厲的慘叫,雪契露出愉快的表情,輕輕地︰「一只。」
瀲灩還沒從震驚中回復過來,又傳一聲慘叫。她心都要絞碎了,驚慌地朝著發出慘叫的地方游去,舌尖已經嘗到混雜血味的海水」」血!海里有鯊魚,鯊魚會來!但是海豚們依然發出聲音暴露自己的目標,緊跟在她身邊的小貝叫得尤其響亮。她轉身抱緊它,發出痛苦的哀鳴︰「住手!」
「听說這海里有鯊魚,你想帶著流血的海豚游去哪里?我的新娘。」
珍珠海的夜從沒這麼冷,瀲灩呆呆看向船的方向,霧太濃,看不見船上有什麼人。看不見說話的人此刻是什麼表情,她只是發呆。
「被我射中的海豚絕對活不了,你不必擔心。」雪契示意旁人放下繩梯,「該怎麼做,你自己決定吧。晚安。」
再也沒有其它的聲音傳來了,霧那邊只有灼灼的火光在等她上船。
小貝不解地叫著她,其他的海豚則在受驚狀態之下一哄而散。
霧變稀了,她看得見兩具豚尸在她不遠處飄浮,黑色的血在暗色海水中飄流不止。但是她很快地就看不清楚了……淚水整個模糊了視線。
「小貝,快走。只有你一個是贏不了鯊魚的,快點離開這個海域……不要再跟來了。」
海豚似是不依,依然挨著她。
「我叫你走!」瀲灩怒聲大叫著,朝著船游去,抓住繩梯回頭踢向小貝,「走!我不要你了!賓開!」
小貝大吃一驚,翻身游遠,可是沒一會又游回來。
瀲灩不再理它,咬牙登上繩梯翻回甲板。蝶羽早已準備了毛布等在一邊將她全身裹住」」底下的小貝叫了好幾次,終于離開了。過沒多久,就听見海中的肉食獸在分撕死豚的聲音,瀲灩卻沒有任何反應,濡濕的發和面容淨是難以置信的驚愕和愴痛。
蝶羽看在眼里,眼角余光所見,周圍的兵士都露出同情的眼神……不可思議。
這群和戰鬼出生入死,屠城殺人,即使面對嬰兒也能痛下殺手的軍人竟然會對眼前的女子動了惻隱之心……胡思亂想。她暗笑著……那是因為此時瀲灩並不是他們的敵人,而是雪契的新娘。她覺得很輕松……比五天前的感覺輕松了好多好多。扶著瀲灩進艙,她甚至還能笑著要她休息;帶上瀲灩的門,她走向雪契的艙房。後者正好卸下衣物,回頭看見她,俊臉上沒半點表情,「有事?」
「呃……我……」蝶羽一時愕然,不知要說些什麼。她以為雪契在等她回來,但是皇子只是不耐地揮手,「沒事就離開吧,我要休息了。」
「……是……」
退離了皇子的房間,蝶羽走到甲板上看著那兩只已經殘缺不全的死豚。霧散了,月光明亮……她的心卻起了霧,一片茫茫。
第二章
經過長途的航行,時序也由夏入秋末,與長年溫暖的珍珠海相比,愈迫近暝國的領土愈是寒冷,瀲灩身體雖然強健,卻也耐不住寒意,裹上了海民們為她特別準備的皮裘。
船終于迫近了暝國最大的港口。瀲灩站在甲板上注視著前方,前所未見的大陸風光深深眩惑著她」」與珍珠海泛著天光雪影的水色不同,這里的海水深重而且有點髒污,顯是因為船舶進出頻繁之故。而岸上連綿無盡往更遠處的青翠山脈伸展去的廣大土地、擠在港口滿滿的人潮、來來去去進出的船旅和目前視野所及時建築街道……都是生長在僅有零皇島群可供耕作,接觸海水比接觸土地更多的珍珠海之民難以想像的光景。
這就是暝國第一大港及第一大商城的「墮天使之都」……進了港口,矗立在全都最鮮明之地的墮天塑像便落入眼中」」失去光冠的天使舉劍傲立在荊棘叢中,那睥睨天下的神態仿佛在宣告,即使是上帝也無從干涉他的未來。一如此都令人嫉羨的繁華富有、人們追求財富、縱情享樂……法律道德為之遜色。
瀲灩出神地看著那個高大的塑像,一時竟沒發現船已入港。她未來的夫婿面上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不耐煩走到她旁邊」」這一瞬間瀲灩立刻打個寒顫回過神來,自他在珍珠海內當著她的面射死兩雙海豚之後;她對這個男子便產主一股莫名的懼意。畏懼著他的冰冷、高傲,甚至是他的俊美……四個多月的航程里,他們幾乎沒有交集,即使船只靠岸補給,她看著他和蝶羽下船與當地長官交談,偶爾應情勢需要將她一並帶去,兩人也幾乎沒有什麼對話。她只是他帶在身邊美麗的裝飾品、不是他的妻、甚至不是一個「人」。在他身邊她就渾身不自在,好像被什麼鉗住了脖子教她連呼吸都困難。不該如此的……可是她提不起勁去反抗這個感覺……看著港內已被清出的通道,岸邊的人群滿滿各是不同色彩的服裝,船一靠岸,碼頭上等著迎接的官員和兵士已經訓練有素地接住船上拋下的纜繩、于是有的人系繩、有的人搬來跨板、有的人開始清理人群;而身分高的官員們則已經列隊站好等著迎接皇子及第六任的皇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