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毫沒有注意到方玉兒的敷衍態度,紫煙眼圈紅紅的。「可是……奴婢好舍不得小姐!」
「呃……」她假聲假氣地回過頭。「我也舍不得你呀。」話雖這樣說,但心里卻在為她的自由高呼萬歲萬萬歲。
「玉兒,這次是大哥委屈你了。」低沉的嗓音帶著幾分嘶啞,方汛和蕭天逸寒暄了幾句後,內疚地走了過來。「這一年里你好好陪蕭公子的妹妹,你放心,等時間一到,大哥一定親自去長安接你回來。」
說實話,從小到大還沒出過杭州城的她,這次能跑那麼遠,興奮都已經來不及了,哪還會覺得委屈?
強壓下心頭的竊喜,她裝模作樣地同家人揮淚告別,便跟著蕭天逸一路向北而去。
春暖花開,微風吹拂,濕潤的空氣中帶著縷縷清香。城外是一片曠野,綠油油的稻苗搖曳生姿,簡樸的農舍,星星點點,瓖綴在廣袤無邊的稻田中,安逸祥和。灌溉河渠交錯其間,水流清澈,將天地花草的顏色揉合成滿目春光。
好漂亮喔!
深深吸取大自然芬芳的氣息,對什麼都覺得新鮮的方玉兒,不安分地坐在馬車里,好奇地探出半個腦袋東張西望,對每個路人都露出友好的笑容。
不過……笑了沒幾天,她就已經笑累了,再看看外面的風景,黃黃綠綠的全都差不多,瞧著瞧著也就膩了。
又過了幾日,等一行人過了長江後,氣候陡然一變,冷風呼嘯,刮到臉上跟刀割似的,馬車迎著風正路上吱嘎吱嘎緩緩前行,她便整日縮在馬車內不再露面了。
「真無聊!」瞅著青灰色簇新的車頂一眼,方玉兒喃喃自語。「要是有紫煙在就好了,至少有人可以斗斗嘴。」
啥?紫煙!她嚇了一跳,難不成她有自虐癖,要不然怎麼會想起紫煙?嗚……不過人家真的好想紫煙、還有大哥大嫂……她傻兮兮地坐在車上胡思亂想,不一會兒就淚眼汪汪。
這可怎麼得了,人還沒到長安就先想家了,往後還有整整一年要過耶!方玉兒連忙用手揉了揉鼻子,企圖讓自己振作些,可是……鼻頭好酸,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淚。
晶瑩的淚珠撲簌簌跌出眼眶,方玉兒趕緊從懷里取出手帕,手帕素白,帶著股淡雅怡人的幽香,就像他一樣!
方玉兒心頭一顫。
算算離開杭州也有七、八天了,這些日子里,蕭公子一直對她淡淡的,倒是他那兩個隨從劉爺和趙爺每天方姑娘長、方姑娘短的殷勤備至,一副對她很感興趣的樣子。
蕭公子喜歡她嗎?
這個問題她不知問過自己多少遍,可每次都沒有答案。不過,至少蕭公子不討厭她,這一點她倒是滿有信心的。
因為有好幾次,當她偷偷望向蕭公子時,也發現到他在靜靜地看著她,雖然她迅速躲開,可心里卻漲滿欣喜和激蕩之情。
眼中的淚花悄然隱去,一股灼人的忐忑在胸腔久久縈繞不去,她深吸幾口氣,撩起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的車簾。
她,情不自禁又想看蕭公子了。
突如其來的曠野之風迎面撲來,她還沒來得及看他一眼,就被寒風吹得打了個噴嚏。
隨行左右的劉峒和趙漢光急忙收住馬韁,關切的視線一齊投向她。「方姑娘,外面很冷,小心著涼了。」
也許被他們的對話牽動了某根神經,走在前面的蕭天逸雖然沒有說話,卻也回過頭來,目光靜靜凝在她臉上,帶著幾分探詢,幾分關心。
意識到他在看她,方玉兒仿佛觸電般似的,嬌俏的小臉不爭氣的紅了起來。她抿了抿唇,緊握車簾的手微微抖動,腦袋在片刻無法正常運作。
她假咳幾聲,然後努力地盯著劉峒和趙漢光張開了笑臉。「劉爺、趙爺,看你們騎馬好威風喔!」
他們騎馬都威風,那主子呢?劉峒和趙漢光相互對視一眼,就听得方玉兒似乎喃喃自語地繼續嘀咕。「不知我有沒有機會也威風威風。」
「方姑娘你想騎馬?」劉峒和趙漢光好奇地問。
「是啊。」閃亮的黑眸溢出乞求的光芒,方玉兒剛想開口央求,不料蕭天逸卻皺起眉頭。「你會騎馬嗎?」
方玉兒愣了愣,還是不敢看向蕭天逸,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我從沒騎過,不過我可以學啊。」她信誓旦旦。「我保證是個好學生,我……」
「現在在趕路,沒工夫教你。」
「可是……一個人悶在車里真的好無聊!」方玉兒僵了一下,無奈地縮回了腦袋。
瞟了眼不甘不願的她,蕭天逸忽然叫住了馬車。
怎麼了?劉峒和趙漢光不解地回頭,就見蕭天逸俐落地翻身下馬。「你們在前面帶路,我去陪方姑娘坐馬車。」
主子居然要陪方姑娘坐馬車引劉峒和趙漢光如被雷劈著似的一臉怪異。
「蕭、蕭、蕭公子……」
呆呆看著跨入馬車的蕭天逸,方玉兒的腦子里一片空白,聲音像浮在半空中不太真切。
他盯著她看,沒有吭聲,唇邊卻有一抹笑意。
方玉兒渾身的汗毛敏感地立起,心髒更是停止跳動般,幾乎要昏厥過去。
蕭天逸泰然自若地坐到她對面,兩人靠得如此近,近得她都可以看出他眸里的倒影,方玉兒心一驚,整個人往後仰,卻咚地一聲撞上了馬車車廂。
「你就這麼怕我?」探詢的目光緩緩投向她。
「不、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方玉兒垂下眼簾,卻依然可以感受到對面傳來的灼熱目光,她有些失措地挪了挪身子,汗珠不斷從額頭上淌下。支吾了半天後,總算找到個合適的話題。
「那天在南高峰……謝謝你了。」這些天一直沒機會單獨和他說話,今天鄭重向他致謝也是應該的。
「沒什麼,方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蕭天逸好整以暇地向後一靠,湛然有神的眸光愈加深邃。
說來好笑,那日在南高峰,听了她和她大哥那段令人啼笑皆非的對話後,他忽然有種想認識她的沖動。
她很特別,這些年他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如此率性的女孩。要是小妹像她一樣該有多好……他嘆息著,不禁黯然神傷。
所以,當她不小心滑落山崖時,驟然回神的他也跟著跳了下去,根本沒想過那山崖有多深。
當他在半空中張開雙臂抱住她時,他本能地把她護在胸前,緊緊的,生怕她受到一絲一毫傷害。
罷巧在下墜時,一株盤亙在峭壁深處的松枝出現在他眼前,他毫不遲疑地長臂一伸,抓住了它,並順勢騰身而起,藉著凹凸不平的山岩,回到山頂。
此時的她已經昏迷過去,軟軟地躺在他懷里,晶瑩細致的臉頰略顯蒼白,長扇般的睫毛下那雙細巧的眼眸微微合起,仿佛睡夢中的佳人。
他呵護地將她的衣袖拉起,又將散落在她面頰上的秀發撥開。當他觸到她肌膚的那瞬間,他的心為之一震,一種莫名的眷戀涌上他的胸腔,他甚至奢望這片刻的溫柔唯他獨享。
驚詫于這種陌生而又強烈的感覺,一向沉穩內斂的他,趕忙將她交給她的哥哥後,便悄然離去。
他的人生不需要這種感情,他一直是這麼想的,卻不知從此之後,那抹嬌美的身影總在不經意間爬上他的心頭。
原以為這輩子不會再和她有任何交集,沒想到事隔十幾日,在孤山上,他竟然又見到了她。那時的她像一只無助的小貓,孤零零一人坐在放鶴亭里,傷心地哽咽著。
在她的眼角,他望見了結在睫毛邊緣上的水霧,瑩瑩然,淒淒然,竟比凝著的淚更動人,他的心在霎時間揪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