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咬牙,對言平玨道︰「上馬。」
言平玨還是搖頭,「你傷口在胸前,坐後頭難免會和我的背踫到,還是坐前面比較恰當。」說完便二話不說地抱她上馬。柳絮既憤怒又羞愧,她已經氣到說不出話來……這個膽大妄為的家伙,等她殺了皇上後,就連他一並解決!她坐在馬背上,抗議似地不發一語。起先她還挺直腰桿,刻意和言平玨保持距離,後來實在累了,加上微風徐徐挺舒服的,便不由自主的放松下來,整個人也就自然而然地靠在言平玨懷里。
一陣拍翅聲傳來,排成人字形的雁群從他們上空飛過。寒冬即將來臨,這群雁兒正往南尋找溫暖的地方過冬。
柳絮想起自己初到雪山堡那年,看到這景象忍不住哭了起來,她好羨慕它們能成群總隊地一起生活,因為她身邊連一個親人都沒有。
但第二年後,她便認清事實,她知道自己要在雪山堡生存下去便不能感情用事,她不能靠別人,只能靠自己。所以她將所有情感全部冰凍起來,從此不再掉一滴眼淚,即使是習武時那些非人的試煉,她也一一咬牙撐過。
然而此刻坐在馬背上,在言平玨懷里,她竟然有種很安全的感覺,仿佛什麼事都毋需再擔心了,有人會竭盡所能地保護她。這種呵護疼惜的感覺她好熟悉,似乎以前她也曾感受過,是爹嗎?還是娘……
她回想著,腦海里隱約出現了一些影像,她努力想看清影像,卻覺得頭越來越痛,那些每隔一段時日便會作的惡夢蓋過了她的回憶,清晰地在她眼前浮現。
「你怎麼了,傷口疼?」言平玨關心地問,他感覺到她的身體再度變得僵硬。
「沒事。」她淡漠地道,一瞬間,她又回到冷語冰人的慕容雁,為什麼她想不起來以前發生的事?她一定有爹也有娘啊!還有這從小纏著她的惡夢究竟代表什麼?師父又為什麼不告訴她?
她煩了,也倦了,她听到自己心里有個小小的聲音道︰就這麼無止境地走下去吧!不要停下來,這樣她就可以什麼事都不管,不用強迫自己去做那些不想做的事情……
唉,她在心中嘆了口氣。現在她才知道,原來自己不若想像中堅強。
※※※
這樣過了數日,柳絮身上的傷已好得差不多,而除了泠之風外,她跟眾人也越來越熟稔。
她知道此刻正是下手的好時機,要不然待她身體完全康復,便是雙方分道揚鏢之時。那時她若再堅持與他們同行,別說拎書,恐怕連對她最友好的安劍都要起疑竇。
但這些天跟皇上、四俠相處下來,她竟有些遲疑,沒辦法說下手就下手。不論是五人間的君臣情義或是朋友情誼,再再都叫她羨慕不已,眾人對她的照顧也讓她體驗到被人呵護的感覺,那是她在雪山堡從未感受過的;就連言飛對她的霸道言行,有時她回想起來,心頭竟會漾出一絲絲甜蜜。
「銀瀑,我該怎麼做才好?」她撫著馬兒問道,眉頭眼底淨是愁緒。
銀瀑低鳴一聲,似乎也知道她的苦惱,安慰似的以頭摩挲她的頸窩。柳絮耐不住癢,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邊笑邊閃躲,「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別再鑽了,好癢哦!」此時她笑靨如花,美艷的臉上流露出一股小女兒家的天真神態,和平時冷若冰霜的她判若兩人。
「走吧,我們再跑幾回,活動活動筋骨,你被迫慢吞吞地踱了這麼些天的路,一定很不開心。」別說銀瀑了,她悶了這麼久也同樣覺得渾身不對勁,所以才會要求言飛讓她帶銀瀑出來走走。哼,她要不是目的尚未達成,加上實在想騎馬馳騁想得緊,才懶得跟他多費唇舌。
在雪山堡那些難捱的日子里,騎馬是唯一能讓她忘卻痛苦的方法。雪山地形險惡,稍有不慎便會摔落山谷,她偏愛策馬疾馳,唯有如此,她全副注意力才會盡一數集中在眼前崎嶇山道上;此時,除了狂亂的風外,旁的她再也感受不到了,不論是練功時師父的折磨,還是夜惡夢的啃蝕,所有痛苦及情感她都能借此釋放。
她拍拍銀瀑,手一搭正準備上馬,猛然察覺身後傳來一道微細聲響,似是有人站在她身後。她立刻握緊手中長劍,不動聲色地轉過身,只見一人悄如鬼魅般站在她身前,離她不過五步之遠,白發白須,正是當日命她前來行刺皇上的雪山獨老。
「雁兒,現下他們對你不甚防範,你這招苦肉計真是用對了。」雪山獨老長須一捻,臉上淨是滿意之色,他沉吟了下,半命令半征詢地問︰「也差不多是下手的時機了吧?」
她點點頭,並不說話。她在師父面前一向不多言,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獨老決定的事,哪里有她置喙的余地。
「事不宜拖,時機既然成熟就盡快動手——」這幾天他暗中查看,也瞧出她多所遲疑,為免夜長夢多,此事還是速戰速決為宜,「我今晚等你消息。」
今晚?那就是要她今晚動手之意……「是,師父。」她別無選擇,只能頷首應是。
此時一陣馬蹄聲傳來,雪山獨老交代了聲後便迅速離開。
不一會兒,便見安劍騎著馬從樹林里奔出,看到柳絮後,便勒馬走到她身邊,開玩笑地道︰「你出來好一陣子了,別是迷了路吧?」
「嗯,我正要回去。」她拉住韁繩,腳一蹬便上了馬,動作既漂亮又俐落。
安劍瞧她行動自如,亦十分開心,「看來你的傷全好了,不過還是小心一點好。這附近風景不錯,我們一邊走回去一邊看看。」醉翁之意不在酒,風景固然好看,可探她心意才是他真正目的,平玨不問,他可不能閉嘴。
兩人于是騎著馬邊走邊聊,安劍說話間瞥見她所騎的白馬在陽光照射下瑩瑩生耀,不禁月兌口贊道︰「你的馬真漂亮,全身雪白疾馳如風,果真就像道銀瀑一般。」他說完後突地想起,一拍大腿,「你有匹銀瀑,平玨的黑馬叫金馬,金馬銀瀑,不正好是一對?」
柳絮原先听他稱贊銀瀑還笑容滿面,後來听他意有所指,便板起臉孔瞪他一眼,叱道︰「別開玩笑了!」旋即話鋒一轉,「我身體已經復原,也該向你們辭行。」
不知道以退為進這招管不管用,但她瞧得出安劍似乎挺想要她留下。
丙然,安劍一怔,他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傷愈離開是理所當然之事,可她走了平玨怎麼辦?他不是瞎子,平玨的異常舉止說明了他對柳絮有特殊情感,可是以平玨個性,加上他們現在身負保護皇上重任,公大于私,平玨一定會置個人私情為度外。
不行,身為平玨的好兄弟,他可不能讓一段好姻緣就此錯過。
他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你跟我們一道不也挺好嗎?用不著那麼急。」如果她願意留下來,他就有把握說服其他人,既然他不是瞎子,皇上和子勁、之風也不會是,他們應當也看出了平玨的反常。
「我怕耽誤你們,再說泠大俠一直對我不放心……」
安劍打斷她,「唉!他就是那副死樣子,你別理他。」他胸有成竹地道︰「如果你願意跟我們一同上路的話,我有辦法說服他。」他看著柳絮,等她回答。
柳絮心中暗喜,但仍故意低頭考慮了一會兒,才緩緩點下頭。
※※※
子夜無聲,柳絮放輕腳步探進皇上所住的房間。原本她計劃與皇上獨處時再行下手,可惜一直無此機會,而獨老已經囑咐她今晚動手,如此一來,她能下手的時機使只在皇上安寢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