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見過這等架勢,從謝府大門直到前廳的過道和回廊上,都布滿了錦衣衛的人馬,關卡重重。
才走到前廳,兩把明晃晃的刀交叉在她面前,寒光凜冽,刀面亮錚錚地可以令她清楚看見上面映出的自己的面容。
「讓她進來。」
那種陰陽怪氣的腔調由里傳來,頭皮,不自覺地又開始發麻。
時轉運慢慢走進去,一步一步上前,站定在主座面前,福身之後略微抬頭。只見那位奉德公端坐在椅子上,本就細長的眼楮眯成了一條縫,目不轉楮地在打量她。
那種躲避在眼皮後面的視線讓她覺得很不舒服,胃里開始翻江倒海,要作嘔一般,費了好大的氣力,才勉強壓抑住。
「咱家記得你。」好半天,奉德公終于開口,夾雜著很尖細的笑聲,他轉了轉無名指上碩大的寶石戒指,「當日那枚印章,就是你呈上來的。」
「奉德公好記性。」坐在一邊的謝仲濤接話,隨後轉頭看向時轉運,「你可以下去了。」
听到謝仲濤發話,時轉運如蒙大赦,立刻準備離開。天知道奉德公的目光,足以令她窒息。
「等一等!」才要轉身離去,不想奉德公突然發話,「咱家並沒有要她走。」
听他如此說,謝仲濤眼中有一絲不悅迅速閃過,隨即又恢復如常。他站起身,滿臉堆笑,開口道︰「尋常婢女哪能在此礙眼,奉德公願意見她一面,已經是她天大的榮幸了。」
「尋常?」聞言,奉德公笑得更加開心了,「咱家看這名女子一點都不尋常。」
他話中有話,謝仲濤能夠感覺到,但卻不明白他言下之意究竟是什麼。
「抬起頭,讓咱家好好看看——嗯,不錯,福氣靈秀,也無怪乎孟海孩兒會對你一見傾心。」慢條斯理地發話,奉德公一字一頓地說道。
時轉運頓時僵立在原地,他說什麼來著?孟海,是指關孟海嗎?
謝仲濤沒有太大的動作,只是他緊繃的身軀和捏緊了拳頭的手泄露了他此時的心情,並非表面看來那般平靜。
「謝二少——」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二人的異樣,奉德公的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向謝仲濤這邊傾斜了身子,「咱家有個不情之請,還望謝二少成全才好。」
「奉德公請說。」震撼太大,要在此時硬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實在太難。謝仲濤端起茶杯,揭開茶蓋,半掩住自己此時怒火憤懣的眼楮。
「咱家孩兒中意這位姑娘,不如就你我二人做主,成全了這段姻緣,不知謝二少意下如何?」
謝仲濤在心里冷笑。成全這段姻緣?由奉德公和他當主婚人,眼看已經與他有了夫妻之實的時轉運與關孟海拜堂成親?荒唐之極,他豈能答應?
可是,眼下的局面,他不答應,又該如何應對?眼前之人,是位居天子之下手攬大權的奉德公,只手遮天,無需多費氣力,就能輕而易舉毀掉與他作對之人,何苦為了一名女子弄僵了局面?只不過是一介婢女,他肯要,換作其他富商巨賈,早已將此當做莫大的榮幸,爭先恐後巴結不及。
可是,時轉運,對于他,並不是婢女這般簡單啊……
難以抉擇,他的目光向一旁看去,恰巧,對上了時轉運也正在看他的眼楮。
清澈的眼中是強裝的鎮定,細看之下,明明有幾分驚慌失措,再加惶惶不安。
她這樣看他,代表什麼?是希望他留下她,還是,怕自己阻礙了她重獲自由的機會?
孰輕孰重?孰輕孰重?
心有點痛,那種感覺又來了,像是即將失去什麼珍愛的東西,痛得無比徹底。
「謝二少,謝二少?」見謝仲濤良久也沒有回應,奉德公喚他。
「轉運雖是我貼身侍婢,但畢竟關系她終身,晚輩尋思,不可越俎代庖,還是要征求她的同意才可。」表面平靜地說完這句話,但是之後,隱藏在衣袖下的指尖居然在顫抖,無論如何,都不受自己控制。
她渴望自由,她說過她想要離開謝府的,他在兩難之間,要她來選擇,她會怎樣?
要麼,她願意留下,留在他身邊;要麼,她會抓住這個機會隨關孟海離他而去,然後成為關孟海的妻,為他生兒育女……
幾乎是話一出口,他就開始後悔,腦中的畫面折磨他的神經,頭痛欲裂。
「姑娘家的事,也對,也對……謝二少,你果然體恤下人呀。」听完謝仲濤的話,奉德公恍然大悟一般,走到時轉運面前,手背在身後,微微彎腰問她,「轉運?對吧,是這個名字?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難得你主子肯給你一個機會選擇,你可有意見?」
說是商量,但咄咄逼人的語氣,哪里給了她余地?
她是想要出去的,可是,剛才為什麼她卻無比盼望謝仲濤能夠一口拒絕?
他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言辭含混,將這棘手的問題盡數丟給她,要她來選擇,要她來決定。
也是,依謝仲濤八面玲瓏的手段,哪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她,得罪炙手可熱的紅人奉德公?
短短的時間,思緒百轉,時轉運低垂眼簾,掩飾自己眼中的失望之情,輕輕開口︰「小女子雖出身卑微,但姻緣之事,卻不想倉促定下終身。奉德公能否寬限幾日,讓小女子考慮?」
語氣不卑不亢,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奉德公先是一愣,接著撫掌大笑,笑聲尖銳刺耳,「孟海真是好眼力,慧眼識珠,認定了你。果然識大體,懂大禮,進退得宜!好,咱家就給你三天時間考慮。趁著這幾天,我喚孟海多來謝府,你可趁此機會,與他多加熟悉,彼此了解才好。」
撂下這番話,他止住笑聲,回頭看謝仲濤,「謝二少,咱家這就告辭。三天後,咱家在別院靜候佳音。」
衣袖輕輕一揮,他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所到之處,鎮守的錦衣衛立即轉身,握刀緊隨其側,寸步不離。
時轉運慢慢回頭,陽光下,逐漸遠去的錦衣衛隊伍中,那一抹大紅蟒服格外刺眼。
第六章
在謝府,關于謝仲濤和時轉運,有這樣的一個傳言,幾乎已經成為公開的秘密。
據說,當年謝老太爺一聲令下,作為老爺子心月復的康總、管立即著手操辦,對外聲稱要為二少爺尋一位聰明伶俐的貼身侍婢。誰都知道,太老爺最為看重的,就是這位三少爺。貼身侍婢,雖然說是奴婢,但跟在最得寵的二少爺身邊,也算榮寵備至。將來,說不定,還可以一步登天。因此,懷著各種心思,報名者不計其數,不乏貌美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者。篩選了成千上百,但統統被否決。誰都沒料到,最後的勝出者,居然是出身低賤又毫無姿色可言的時轉運。
不知道太老爺揣著何種心思,也沒有人敢去追問。直到不久後,太老爺召集所有的人,帶著瘦弱的時轉運,鄭重宣布她今後將隨侍在二少爺身邊。不僅如此,太老爺以他獨有的威嚴,特意向眾人強調,時轉運作為「影子」的存在。
影子,是什麼含義?大家揣摩下來,應是太老爺中意了時轉運,將她許了二少爺。今後,二少爺若不是娶她為妻,就可能是納她為妾。
如今,從種種跡象也表明,時轉運不再是當年那個大字不識、禮儀不懂的黃毛丫頭;而二少爺,至今尚未成親,卻已公然與時轉運同居一室,毫不避諱,雖沒有定下名分,對內也算暗示了她的身份。
這樣的傳言,沒有人否認,因此更加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