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嗖!」三支羽箭,不偏不斜,由後而來,兩支分別從他身側掠過,一支緊貼頭頂而下,插入腳下的土地,呈三角狀圍住他。
原重生看了看地上還在微微顫動的羽箭,攔住了他三面去路,這樣的力道和角度都不是想要至他于死地,只是想要牽絆住他的腳步,不讓他離去而已。
「承風!」被困住的大個子看見羽箭,眼神一亮,情不自禁地高聲叫出聲來。
原重生轉身,眯縫著眼楮抬頭向上看去。參天古樹之上,枝繁葉茂之間,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個人站在背光處,若隱若現。
幾乎是耳熟能詳的名字,之所以能夠令他記牢,源于官府這三年來對他懸賞捉拿多不勝數的告示,逐年上升的酬金。一切都證明著這個人,在朝廷眼中,是多麼大的一個禍害。
世上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但是身處這樣的時代,這樣的名字,只屬于一個人。
——承風,許承風,那個令朝廷切齒的盜寇流民,那個百姓暗地稱頌的草莽英雄,不曾想過有與他相遇的一天,卻在無意之間,狹路相逢。
不容多想,人影從樹上躍下,慢慢向他走來。原重生將斗笠再向下壓了壓,視線低望過去,由下而上,沿著黑色的布靴看到一身藏青的勁裝,再往上,布巾覆蓋住大半邊臉面,惟一可見的,只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楮和濃黑的劍眉。
青絲未染半鬢霜白,長弓在手,傳言中揭竿起義危害江山社稷的許承風,不過是個風華正茂的青年。
「這位兄台——」那雙穩健的腳在他面前停住,「還請高抬貴手。」
「你的兄弟阻擋我的去路。」短暫沉默之後,原重生開口回答。短短十個字,但他相信,這已足夠說明原因。
「胡說,明明就是你劫色,被我們發現了,不但不放人還施妖術將我們定住——承風,不要相信他!」大個子氣不過,梗著脖子辯白。
「她需要救治,我要帶她找大夫。」懷中的少女仍然昏迷不醒,紅潮滿面、汗珠密布、喘息粗重,表情痛苦不堪。
「你還狡辯!」听原重生振振有辭,本來想要狠狠劈他幾掌,卻發現手不能動彈,大個子忿忿然狠盯著他,「明明就是你——」
「魏千,夠了!」許承風的語調低了幾分,話雖不重,卻有著不容忽視的威嚴,「你闖的禍還不夠多嗎?」
「我要走。」不想再听下去,原重生發話,準備離開。
眼前多了一柄長弓,橫在他面前,「還請閣下留下這位姑娘,我們會替她醫治。」
「我憑什麼相信你們?」至親之人如師父都可以欺騙他,他又如何能相信眼前這幾個陌生人?
冷漠的語氣,帶著幾分蒼涼。許承風挑眉,饒有興趣地盯著眼前由于斗笠遮掩只能看見下半部臉面的男子,開口道︰「這位姑娘失血過多,若不及時醫治,性命難保。你如此招搖尋找大夫,不怕引起官府注意?」
「那不關你的事。」原重生踢腳,踹開眼前長弓。只不過是眨眼工夫,長弓在空中倒了個轉,幾乎彎成滿月,緊繃的弓弦逼近他的喉嚨。他向後傾身,弓弦掃過斗笠,輕輕一拉,斗笠著地,他的真實面目,就這樣,暴露在眾人面前。
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縮了一下,有些難以適應突如其來的刺眼光線,原重生忍不住閉上了眼楮。
「是你!」
許承風半是驚訝半是驚喜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睜眼,不明所以地望著他,不明白何時他和他之間有過交集。
「你不認得我了嗎?」許承風的語氣中帶著急切,幾乎忽視了在場其他的人,他扔下手中長弓,上前一步,一手緊緊按住原重生的肩膀,一手拉下自己的面巾,「五年前,你的一句話,有了今日的許承風。」
面巾下俊秀的面貌,看不出草莽的痕跡,卻帶給原重生似曾相識的感覺,令他想起五年前,廢城棄都之內,忙于避禍的百姓之間,他與一名衣衫襤褸的少年有過一面之緣。
五年時光流轉,今日此地,他們居然得以再次相逢。
「是你,真的是你。」許承風打量他眉宇間的神色,目光凝聚在他眉心間看起來足以致命的暗紅傷疤,「五年不見,你變了很多。」
不只是外貌,五年之前遇見他,他情真意切的勸慰,憨厚耿直,眼神明朗純淨,不帶雜質。可如今,他的眼中,沉積如一片死水,波瀾不驚。
「世事在變,人不得不變。」他回答,連語氣都沒有起伏。
「你和這位姑娘——」許承風是聰明人,及時轉移了話題,看向少女月復間的刀,「她傷勢很重……」
「救她!」原重生忽然說話,態度轉變之快,倒嚇了許承風一大跳。
「喂,小子,你不是說不相信我們嗎?」被定在一旁很久的魏千氣結,拿出原重生的話來堵他。搞什麼鬼?見風使舵比他還快,想起來也不甘心。
原重生看了他一眼,彈指一揮,佇立在面前僵硬身軀的幾人只感覺身子忽然一軟,跌倒在地,接著手腳又可以活動自如。
「因為他,我相信你們。」他盯著面前的許承風,如是說道。
「好。」許承風拍拍原重生的肩膀,轉頭對魏千發話,「魏千,你速速將這位姑娘送到蒼陽大寨,請劉大夫醫治。」
「他……」昏迷了很久的少女在魏千伸手將她抱離原重生懷抱的一刻忽然睜開了眼楮,氣若游絲地開口,「是個好人。」
懷中的重量驟然減輕不少,原重生盯著魏千抱著少女遠去的背影,久久不語。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走到原重生身邊,許承風與他並肩而立。
「我說我不記得了,你信不信?」緩緩吐出一口氣,原重生抬頭,凝望斑駁的樹葉,神志有些恍惚。十歲之前的名字,他當然記得,卻不想再去回憶,因為那代表了一段不堪回首的經歷,如噩夢回首,令他喘息不過,心痛莫名。
「我信。」許承風點頭,「五年前,我就已經相信了你。」
「我連自己都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卻義無反顧地相信我?」原重生自嘲地笑了笑,看了許承風一眼,撿起先前掉在地上的斗笠,「不過如果你願意,可以喚我原重生。」
「原重生……」許承風喃喃念叨,細細咀嚼這個名字背後代表的含義,「你,懂得道法?」無需刀劍,彈指之間,卻能將魏千等人制服,若不是武功已經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就是懂得奇門異數的能人。而從方才與他交手的情況來看,他顯然屬于後者。
原重生沒有回答,只是戴上斗笠,直接向前走。
「原重生!」見他毫無留戀地離去,許承風忍不住在他身後大叫,「你一身本事,難道就沒有想過做一番大事?」
原重生停下腳步,漠然開口發問︰「何謂大事?」
「朝廷腐敗,外敵入侵,民不聊生,妻離子散;皇帝無德,官員昏庸,蒼生何其無辜。若我能夠得到原兄一臂之力相助,定能拯救黎民于水深火熱之中。」
許承風的話,听起來有點熟悉,像極了他五年前看到的凋敝情形時,卻沒有許承風如此慷慨激昂說出的想法。想當初,他問過師父,想要尋求一個答案,可是師父回答的話,他似懂非懂,最終也沒有能弄明白。
——「你不需要太明白。你要做的,只是管好你自己,不要去多管閑事就行了。」
他沒有多管閑事,從來都是心滿意足地享受和師父相依為命的日子。可是無情的事實打碎了他所有的冀望,令他陷入絕望的幽暗谷底,備受煎熬。